河谷中平静无事,只有姑且水在缓缓流淌。
被这平静搞得忐忑不安的不仅是右大将固伦,还有於单。
他宁愿固伦连续不断的猛攻,也不愿意面对这死一般的寂静。
等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
固伦猛攻不下后知难而退,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他和段叔站在山坡上,翘首以盼。
赵延年双手抱圆,站在十余步外,心如止水。
双方交战的时候,他要站在於单身边保护他。双方休战的时候,於单没有生命危险,他可以站得远一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食髓知味,他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沉浸在武学的玄妙境界中。
这也是他讨厌大巫师和右大将的原因之一。
大巫师非要收他为弟子,带他去右贤王庭做神棍。
右大将毁了他的宁静生活,还害死了林鹿阿嫂。
他们都该死。
“赵君。”段叔走了过来,拱拱手。“左贤王有请。”
赵延年放下手臂,搓了搓手,跟着段叔走了过去。
於单转身看着赵延年,眼中带着笑意。“这就是你说的天人合一吗?”
“是的。左贤王有什么吩咐?”赵延年不想和他说太多题外话,他只想早点说完,回去接着练。
“固伦迟迟不进攻,我和段生商量,想派人过去刺激他一下。你看……”
赵延年皱皱眉。“左贤王的意思,是希望我去?”
於单听出了赵延年的拒绝之意,有点尴尬地看看段叔。
段叔说道:“赵君,右大将为人偏执、暴虐,你也是知道的。既然派人去刺激他,难免有冲突,他很可能会当场杀人。眼下左贤王身边,既有口才,又有武艺,能全身而退的,也就是你了。”
赵延年笑了,摇摇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有才,你要我去,我当场杀了他的可能性都比用语言刺激他的可能性大……”
“如果能刺杀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延年惊讶地看着段叔。
搞了半天,你不是让我去刺激右大将,是要我杀了他啊。
早知道你没城府,却没想到你这么没城府,才等了半天就急了?
亏你昨天还说什么欲速则不达。
儒生都是这么不靠谱,说一套做一套吗?
见赵延年不说话,段叔与於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你有所不知,围攻左贤王的各部虽然都从属于右贤王,心思却不一致,不过是迫于右大将的淫威,不得不来。如果能刺杀他,左贤王的危险可以立解……”
赵延年很不高兴,反驳道:“段生,你昨天还说治国是大道,要从长远考虑,不能急于求成,怎么现在却想着刺杀右大将,以求速效?”
段叔面红耳赤。“事急从权,圣人也允许的。再者,这里是战场,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
赵延年打断了段叔掉书袋的表演。“刺杀右大将就能解围?会不会激怒右贤王,引发更大的冲突?”
段叔哑口无言。
於单见状,连忙说道:“你说得有理,这事的确要从长计议,不能仓促。”
段叔郁闷地叹了一口气,退到一旁。
赵延年也放缓了口气。“左贤王,两军交战,就像两人放对,不仅比拼武艺,也比拼心态。眼下左贤王变阵,右大将不能及时做出应对,正说明左贤王变阵变得对,抢得先机。等的时间越久,右大将越被动。此时派人去刺杀他,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再等一等,看他如何应变,再做计较。”
於单想了想,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就按你说的,再等一两天。你觉得呢,段生?”
段叔也冷静下来,没说什么。
——
夜色降临。
右大将坐在帐中,看着眼前狼藉的杯盘,脸色阴沉。
他请各部落的首领喝了一天酒,又是许诺,又是发誓,还是没人肯主动发起进攻。
他们都清楚,赵安稽的阵地没那么容易突破,会付出重大伤亡。
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等。
等的时间越久,怀疑他的人越多。
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强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追随一个强悍如冒顿的首领,而不是於单那样的软弱之辈。
草原上的人只崇拜强者。
赵归胡走进了大帐,看了一眼帐中的形势,走到右大将面前。
“右大将,斥候送回消息,百里之内没有任何来自单于庭的人马。”
右大将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赵归胡坐下,亲自给赵归胡倒了一杯酒。
“我打算明天一早进攻。”
赵归胡端着羊头做成的酒杯,沉吟片刻。“我亲自带队上阵,为右大将开路。”
右大将嘴角轻挑,满意地点点头。
只有同样来自中原的赵归胡,才有把握击破赵安稽的阵地。
“赵安稽官居赵王,实力不弱,深得於单信任。你若能击破他的阵地,於单吓破胆,接下来就好办了。”右大将端起酒杯,向赵归胡示意。“如果我能继任单于,就将赵安稽的牧场交给你,封你做赵王。”
赵归胡大喜,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亮出杯底。
“多谢右大将。”
“嗯?”右大将眉梢轻挑。
赵归胡一愣,随即笑道:“多谢单于。”
“哈哈哈……”右大将放声大笑,伸手指了指赵归胡。“归胡,我喜欢你,痛快。”
——
次日一早,天刚亮,赵归胡就率领一千人来到河谷中,准备越过姑且水,发起进攻。
号角声长鸣,一声接着一声,在河谷中回荡。
赵安稽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赶到阵前,指挥战斗。
於单也从帐里赶了过来,站在山坡上眺望战场。只是雾还没散,他勉强能看到赵安稽的阵地,根本看不到河谷中的赵归胡等人。
段叔站在於单身边,喜形于色。
右大将按捺不住,主动发起进攻,在心态上,已经输了一阵。
今天破阵不成,被赵安稽大量杀伤,再输一阵,心态可能会崩。
“左贤王,以守为攻是对的。”段叔笑眯眯地说道。
於单的心情也不错。“是啊,赵君说得对,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段叔咳嗽了两声。“左贤王从谏如流,得此良将,可喜可贺。”
“唉,他愿不愿意为我效力,现在还不好说。”於单有些惋惜。“等到了单于庭,找到张骞,他还是会走的。”
段叔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那他要是找不到张骞呢?”
於单转头,不解地看着段叔。“找不到张骞,他就不回中原了?”
段叔轻笑一声。“左贤王,他是逃亡之人。就算回到汉朝,若无大功抵罪,也要接受严厉的惩处,甚至可能被杀。”
於单眼神闪烁,有点明白段叔的意思了。
没有张骞,赵延年就算想回汉朝,汉朝也未必接受他。
“我已经答应他了。”於单为难地说道:“岂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事急从权。”段叔淡淡地说道:“又不是左贤王有意为之,何来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