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雷斯利庄园】第十二声丧钟（七）
美津枝的那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左镇潮的耳朵里。由于她的五感过分灵敏，当她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美津枝被温斗堪称碎片的场景再度在她眼前重现了一回，连同着胃部都一阵翻腾。
“……如您所见。”荒井玄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再度看向了美津枝的头颅，“那一幕似乎让美津枝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原本残留的神智不多，不过十岁幼童的水准，但倒也不至于滥杀。”
“但那两位残杀的画面……显然让她回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楚小姐并没有因此死亡。我确认过，她的确已经停止了呼吸，否则周先生也不会如此放心地离开……”荒井玄停顿了一下，吹了红茶上飘着的雾气，“但是，半个小时之后，她‘活’了过来。”
「死而复生？」左镇潮皱起了眉，「这什么妖术？」
听着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因尚且不得而知。但刚刚从死亡中苏醒的楚小姐，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点燃了身上随身带着的线香，并试图借此……呼唤某个存在。”
荒井玄弯起眼，朝她笑了笑，“那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倘若她真的成功了，会有新的东西降临在这里，那时我和美津枝都会失去容身之处。而处于庄园内的各位，安全也无法保证。”
“所以，美津枝才附身在杜恒身上杀了楚瑶？”左镇潮问。
“是的。”荒井玄温声道，“只是勒死这样的行径过于粗暴，楚小姐的衣衫也在与周先生的挣扎中破损不堪。于是我让美津枝为她换上衣服，至少她的死法足够体面。”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下细节：“——当然，由于乱翻女士的行李有失礼仪，美津枝是去杜恒的房间里找的衣服。恰好他先前为了与美津枝沟通，尝试着买了不少女式和服。”
左镇潮大为震撼：“之后处理尸体的方法，也是你的主意？你生前专门干这个的？？”
法制咖是吧？
“怎么会。我那时只是个普通的商人。”荒井玄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修长的指节抵着唇瓣，肩膀因为无声的笑意而轻微地颤抖着，
“至于周先生……那是美津枝的主意，她似乎非常、非常不喜欢他，自然希望能送他与楚小姐团聚。”
「……完了。」左镇潮在心里呼叫兰达姆，「不是，按照他这个说法，他俩好像没干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啊。」
楚瑶和周博远的确是没一个好东西，若非她自己也被牵扯进此事，这会儿真的想给这对父女鼓个掌，夸他们干得漂亮。
“……我想，您大概已经了解全部的真相了。”
荒井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用一种极其认真诚恳的姿态注视着她，声音再度变得无比柔和：
“至于您和其他几位客人遭遇的那些意外，大部分都是美津枝在失控状态下的行为。是我身为长辈和监护者，没有尽到看管和引导的责任。我很抱歉。”
姿态优雅得仿佛真是一位在为自己孩子过错而道歉的绅士。
“所以……作为补偿，”他抬起眼，目光温和地落在左镇潮身上，“您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左镇潮：“？”
她不确定地问：“什么要求都行？”
“当然。”
「假。」左镇潮断言道，「太假了。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倘若此刻我说我要宰了你女儿，你又当如何应对？」
然后她就看见荒井玄优雅地放下了茶杯，将美津枝的头从沙发上拿起来，朝着他的方向递了过来。
“美津枝和我，”他垂着眼帘，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缕烟，“您想如何处置都可以，我们绝不反抗。”
左镇潮：“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美津枝的头颅就从荒井玄的手上滚落，顺着桌面滚进了她的怀里。
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到了她的掌心。
头颅不算重，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凉触感。左镇潮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便对上了那对空洞无神的黑色眼眶。
女孩柔顺的金发有几缕略微漂浮起来，轻轻蹭过她的手臂，像是在示好。
紧接着，她柔软的唇瓣便微微开合，用那种细软的嗓音对着左镇潮，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美津枝喜欢你。”
“……”
“……？！”
左镇潮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差点没把怀里的头扔出去。
哪种喜欢？？
你和你兄长之间那种喜欢还是算了吧！
荒井玄用一种看着自家猫和狗打起来了的平静目光看向这边。
“身为父亲，我对自己的孩子总是会有所偏心……可犯错就是犯错。”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惋惜，“即使左小姐想要清除掉我们，我们也不会反抗。”
左镇潮实在没法信任他的话，决定先略过这个问题：“你能先把我的朋友们放出去吧？”
荒井玄略微低着头，修长的指尖在茶杯的杯沿上轻轻敲击，从善如流地应道：“我的荣幸。”
“……不仅是离开这个幻境，还要能顺利下山，并且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点点头，右手撑着脸颊，侧头微笑着看她，似乎是觉得她的谨慎很是有趣：“当然。”
「这又是什么章程？？」
“……”左镇潮的眼神逐渐犀利了起来，“呃……让我和美津枝比较公平地打一架然后送她往生？“
「您说话还挺客气的。」兰达姆说，「把要弄死人家女儿讲得很有礼貌。」
「——这不都跟你学的吗。」
“您的武器，还有那些形状奇特的锁链，现在都已经可以正常触碰到她了。”荒井玄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我也是。”
说完，他就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惬意地喝起了茶，颇有种就等着她一刀砍过去的松弛感。
显然此事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左镇潮的理解范围。然而不幸的是，此刻除了信任他之外，她似乎不存在任何其他选项。
但保险起见，左镇潮认为自己理应先对这些要求的完成情况进行一一检查。荒井玄则立刻温和地表示，其他人现在已经离开了幻境，且毫发无损。
“那我会先出去检查，”她必须亲眼确认，“等到我确保其他人都已经安全离开了这座庄园，我再回来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情——”
“抱歉。”
一直表现得予取予求的荒井玄，第一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轻柔温和，简直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那个要求恐怕不行。”
左镇潮顿了顿。
「我就知道这鬼不是好东西！」她瞬间戒备道，「必然想拿普通人当人质逼我就范！」
然而，男人却继续温和地开了口：
“‘让你出去’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
左镇潮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抱歉，是我最开始没有把话说清楚。”荒井玄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出她骤然沉下的脸色，浅笑道，
“我先前所说同意您的一切要求……都建立在您会‘留在这里’的前提上。”
他话音未落，漆黑的刀光一闪而过，强烈的冲击力让荒井玄整个人向后倒去，“砰”地一声靠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几缕被削掉的发丝随之飘下，落到了一边的地毯上。
少女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他面前，刀刃横握，就这么抵住了他白皙的脖颈。
脚边的茶几早已被踢出数米，她单膝跪在沙发边缘，手毫不费力地压住刀柄，死死抵在他的喉间，直接封死了他所有起身的可能。
“既然不想谈了，那就直接打吧。”她说。
荒井玄就这么被她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按在沙发上。
——只需喉结轻轻滚动一下，就能被刀锋割伤。
他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半长黑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和脸颊，男人自发丝间抬眼，仰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他眼中没有半点恐惧与戒备的神色，反倒是温柔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长辈看待胡闹晚辈般的无奈。
“我——”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左镇潮却不想再听什么花言巧语。她手腕再度一翻，刀锋掠过，直接一下砍掉了他的头颅！
可惜，这并不奏效。
“噗嗤”一声，那颗头还未彻底从脖颈上滚落，便在半空中无声地化作飞灰消散了。
她眉头才皱起来，就听见身后的美津枝在惊喜地叫喊：
“您爱上父亲了吗？太好了！这样……这样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左镇潮：“？”
你们“一家人”找个医生看看吧，我没开玩笑。
左镇潮刚转回自己面前，眼前的场景又吓得她险些直接退后了一步。
她面前那具刚刚身首分离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直了起来，有血肉从断裂的脖颈处开始，快速蠕动生长，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生成那颗头颅。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颗一模一样、完好无损的头，再度出现在了那里。
最让左镇潮脊背发麻的是，他甚至还轻声回复了美津枝的话——
“太失礼了，美津枝。会给左小姐造成困扰的。”
——『诏狱』！！
玄黑色的锁链猛地从她脚下的地板中飞出，直接刺穿下面的沙发，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没入了面前男人的身体。
“噗嗤”几声，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血花向四周迸溅开来，染红了沙发。
粗重的锁链穿透了他的胸膛与沙发，将他牢牢钉死在了靠背上，其中一道甚至从后方贯穿他的锁骨，将他的头颅死死钳制住，只能无力地偏向一边。
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考究的西装外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荒井玄，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无力地仰躺着，如一朵被碾碎的红花。
他依旧仰视着左镇潮，唇角的微笑不变：
“……这样，您消气了吗？”
——她就知道！！
「只要在这个幻境里，这些攻击压根没用！」左镇潮在心里疯狂呼喊兰达姆，「这人嘴上说着我可以攻击到他，其实压根弄不死啊！」
「那趁着现在还杀不死，先多砍几刀解恨？」兰达姆提议道。
「你他*靠点谱吧！！」
怎么办……怎么办？
「莫衍真的钢笔已经没有用了，技能通通不起效果，物理手段也没法造成伤害……难道用老办法？荒井玄是被下了药才死的……我靠，我上哪儿去找药？！」
「……没办法了——」
荒井玄维持着唇角的笑意，笑吟吟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饶有兴致地微微仰头，欣赏她因为震惊而略微缩小的瞳孔，与微张的嘴唇。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异变陡生！
如同月蚀一般，左镇潮那张原本被灯光映照的脸庞，毫无征兆地蒙上了一层漆黑的阴翳。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凭空浮现、狰狞若修罗的恶鬼面。
“轰”！！！
面具出现的同一刹那，玄黑色锁链猛然暴涨，无数条更加凝实的锁链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般，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倾泻而出，顷刻之间便将荒井玄连同沙发一起淹没！
噗嗤噗嗤的穿刺声不绝于耳，布料撕裂声、木材断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沙发瞬间被无数狂舞的锁链插成了千疮百孔的筛糠！
左镇潮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略微后退了一步。
由于『浮屠啖月』的限制与后遗症都极大，她一直能不用就不用。
但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美津枝在后面不停地尖叫，左镇潮隐约听见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她抬眼一看，发现盘踞在天花板上那属于美津枝的无头“身体”，似乎终于按捺不住，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怪诞的姿态，快速地沿着墙壁向下爬动！
而这一边，被锁链洪流淹没的荒井玄，模样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
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贯穿的孔洞，连那件考究的西服都彻底变成了破布，混合着暗红的血污。
他几乎是被锁链架在中间，如同一个被玩坏了的人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连脑袋也被数根锁链毫不留情地刺穿、固定。
可他还在对她笑。
左镇潮的鸡皮疙瘩已经快被先前的所见所闻刺激得掉完了，见状正欲再给他来几下，却突然听见脑海中传来“滴”的一声——
【警告】
【检测到关注对象：盛询即将遭遇危险】
左镇潮：“……啊？”
啥？
她刚想质问兰达姆，现在这个状况要她拿头去救，系统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了。
【已确认该关注对象携带『黄肠题凑』】
【传送协议部署完成】
【请确认：是否要即刻传送到盛询附近？】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已近在咫尺，那个惨白的怪物，不知何时已经如同巨大的蜘蛛般，紧紧趴伏在了原本沙发旁边的墙壁上。
它明明没有头，却好像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能再待下去了！
左镇潮立刻往后跳开一步，拉开与那两个玩意儿的距离，同时立刻在脑海里喊着“确定”。
【开始传送】
下一秒，就像是电视信号中断般，少女的身影在原地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不见。
锁链随之消散。
燃着壁炉的卧室又变成了那种凌乱的模样，只剩下残破不堪的荒井玄，趴在墙壁上蓄势待发却丢失了目标的无头女尸。
以及——
一颗还在沙发上发出尖叫的，美津枝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