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中毒的时间一定早于茶水司内侍说的时间,到公主府传消息的内侍出宫的时间也一定早于子时二刻,只有这样,才能对得上那内侍从宫里到长公主府,于子时三刻便到了这一点。
从汪昱,到出宫传消息的内侍,再到太医,以及侍奉茶水的内侍,这些人都说了谎,让整件事情看起来环环相扣,而能让这些人都统一口径说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父皇。
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看来中毒这事,应该是父皇照常服用了紫微真人的金丹,而后出现了呕血中毒的症状,当即传了太医,太医也许已经在她们来之前,就找到解毒的法子,压住了毒性。
而父皇却想不如将计就计,授意太医故意将他的病情说得不大好,顺势做出昏迷不醒的假象,以试探身边之人是否存有二心,会借此机会有所异动。
没想到这一试就试出了薛贵妃和成王的狼子野心。假如从头到尾,父皇都是在假装昏迷,那么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就是想叫中宫一脉同薛家对上,最好落得个两败俱伤,或是像现在这样,哪怕太子险胜,也总归是元气大伤,除去了薛家乱党,让有野心的成王也浮出水面,内廷禁军也能重新洗牌安插人手,而他自己还能稳坐皇位。
这也就是为什么龙武军就在西郊大营,哪怕得到了消息,也一直不肯出兵平定薛氏乱军的原因。直到最后一刻,太子去了才肯出兵,细细想来,请动龙武军的并非是储君之位的弹压,而是他们早就知道父皇根本没事,已经得了父皇授意,本来就在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兵。
若自己的这番猜测属实,那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母后、昭儿、薛贵妃、成王、崔阑,包括自己在内,都被父皇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可笑啊,一想到那些为平定叛乱,保卫江山正统,浴血奋战死去的将士,竟然都是帝王手中制衡之术的棋子,为的就是自己稳坐皇位,坐山观虎斗。
想通了这些事,萧月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当日午后便进了宫,先是去了乾明殿问安。被汪昱告知泓衍帝刚服了药睡下了,说待陛下醒来,他会告知公主殿下来过,听了这话,萧月卿也不多做打扰,转头去了皇后的栖梧宫问安。
正巧今日太子也在这边用午膳,倒省了萧月卿再去一趟东宫,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从宫学下了学回来,在外头小花园和狼王玩儿呢。
自从上次谋逆宫变,萧承璟将狼王放了出来,发现这狼王颇有灵性,不会随意伤人之后,便没有再把它关回百兽园。
不过众人也知道,这狼王也就在五皇子跟前好性儿,等闲他们是不敢往狼王面前靠的。说来也是奇了,那么大头凶兽,尖利獠牙随时都能咬断人脖颈,唯独在五皇子跟前乖顺的什么似的。
萧月卿同谢书意和萧承昭说了自己的猜测。
萧承昭道,“难怪了,我那日去往西郊大营搬救兵,才去到半道,就遇上了带兵往盛京方向赶的龙武军统领,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谢书意道,“他不仁,便不能怪我们不义了。”
在这些事上,母子三人从来都是保持立场一致的。
萧月卿把事情说清楚,便准备去承泽殿云妃处。
没想到云妃倒像早有准备似的,已经备好瓜果茶点,屏退左右,在小炉子上煮好茶等她了。
萧月卿在云妃对面坐下来,“总觉得像你这样心思通透的人,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有些可惜了。”
云妃轻轻笑了,“都是自己选的路,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殿下今日来,是为了陛下中毒之事吧?”
“正是,你可知父皇可能并未像太医说得那般。”
“不瞒殿下,我也是近几日才确定的。”
“那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被父皇蒙骗了。”
云妃露出个十分不在意的表情,“那又怎样,殿下不必担忧,他活不过两月了。”
“你……他活着,总归对你还是有些好处。”萧月卿道。
“这样的好处,不要也罢。”云妃扯动嘴角,露出个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我从前就说过,皇后娘娘来日享太后之尊,有些事,不必脏了她手,殿下今日只当没听过这些话就是。”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只求日后殿下和娘娘能对这个孩子照拂一二,毕竟他是无辜的。”云妃说到此处,伸手抚上自己小腹,露出些许温柔神色。
而后几日,云妃去乾明殿请安侍疾的时候又多了些。每次来都会给泓衍帝带些她亲自侍弄的栀子花,有时头一日的还新鲜着,又送了新的来,整个乾明殿里都弥漫着馥郁花香。
这日,萧月卿晨起刚梳洗完,正准备用早膳,倚梅就进来说向云就在外头求见。
公主府里的人都深谙殿下的起居时间,这个时辰,等闲是不会过来打扰的。
萧月卿让倚梅叫他进来。
向云见了公主照旧行礼问安,“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今晨陛下口谕,崔阑被贬为御马监监官。”
自从知道了泓衍帝中毒的真相,萧月卿就知道他这位好父皇肯定还有后招,只是没想到竟然拿崔阑先开刀。
果然无论前朝后宫,指望帝王宠信,都是靠不住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宠你时自是万般都好,一旦生了嫌隙,比之弃如敝履更不如。
“他可有什么话叫你带来?”萧月卿问。
“崔阑只说一切都好,殿下无需为他担忧,只是如今去了御马监,便不似以前在西苑那边方便行事了,但千户郑英是个得用的,殿下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差遣便是。”向云道。
“本宫知道了,你去吧。”萧月卿能料想,崔阑在御马监肯定不似他叫人带话说的这般轻松。
崔阑原先所在的司礼监可谓是十二监中第一署,御马监虽设立的晚,早期主要执掌腾骧四卫营马匹及象房等事。若说司礼监代帝王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那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
如今的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家店铺,与户部分理财政,为皇族的“内管家”;大邕曾两度设置的东苑,也由御马监提督,与司礼监提督的西苑分庭抗礼。
是以这东苑不仅有掌印、监督等高位太监,还有专司东苑的提督内侍,下有监官、掌司、典簿等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