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平定薛家乱军以后,太子亲至狱中接出被薛家生擒的云国公、蒋成、高达等人。
送云国公回府的马车上,萧承昭又再拜谢,“此番多谢国公,还请受孤一拜。”
云国公扶住他的手,“太子殿下使不得,薛氏一族起兵造反,已是不臣,如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臣不过尽臣子本分罢了。”
“国公高义,孤深感敬佩,只盼大邕能多些像国公这样的贤能之臣,百姓也能少受些罪。”
云国公看着太子坚毅的侧脸,叹道,“殿下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只是如今朝中贪腐阿谀之风盛行,尸位素餐之辈亦是不少,不知殿下可有想过,改变这一情状?”
“大邕建国已逾百年,官场不正之风由来已久,到了父皇这一朝尤甚,长此以往于民生朝政弊病只多不少。依孤之见,与其想方设法改变,不如挥刀剜腐,破而后立!”
云国公依稀从这位储君身上看到了高祖皇帝的影子,捋了捋胡须叹道,“好一个破而后立,臣等终究还是老了。”
“国公三朝老臣,云氏一族也一直忠心耿耿,以后还要多多仰赖。”萧承昭谦虚道。
“凡殿下所用,云氏一族但凭驱使。”云国公郑重道。
太子知道,这就算是稳了,从前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云国公在这事上一向是不会表态的,反正效忠陛下就对了,不偏不倚,中正立身,这也是云氏一族多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
诏狱。
萤豆大的灯火在牢房两侧发出幽微的光亮,潮湿阴冷,混合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云妃身穿兜帽斗篷,出现在关押紫微真人的牢门前。
原本闭眼静坐的紫微真人察觉到有人,睁开眼睛就看到门前的云妃。
“娘娘身份贵重,不该来这样的地方。”相较之前的古井无波,这人仿佛带上了沉沉死气。
云妃没有说话,她不能说,这诏狱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是想来送他最后一程。
谋害陛下,紫微真人已被判了处斩,不日就要行刑。
长公主府。
向云来禀,说是崔阑送了信来,萧月卿接过信展开看了。
因着泓衍帝醒了,但还不能提笔,照陛下口谕,崔阑这个御前秉笔不用像之前那样,在文华殿先将奏折提前分类票拟,再呈上御前。
近来泓衍帝命人将三省六部的奏折都直接送到乾明殿,崔阑负责念奏折,再照泓衍帝意思转述给内阁及中书省,由二者商量着制命决策,发布诏令。
崔阑能感觉到,泓衍帝对他的信任已经不如从前了。
再就是近来好多臣工都递了奏折,言请陛下让太子监国,这类的奏折多了,泓衍帝难免对太子心生不满。
正看着呢,外头的内侍进来禀告,说太子殿下来了,已经过了前头仪门,马上就到云光阁了。
“阿姐这里真暖和。”萧承昭快步走进来,只觉得这云光阁里暖意融融。
倚梅画竹伺候着太子殿下脱了紫貂大氅,又端来热水布巾给他净手净面。
“烧了地龙,自是要暖和些的。”萧月卿倚在榻上,腿上盖着织花绒毯,问萧承昭,“你这是打哪来?瞧这一头一脸的汗。”
萧承昭将擦了手脸的布巾递给一旁的内侍,才道,“去城内外几处粥棚暖堂看了看,无甚大的不妥,这段时日,辛苦阿姐了。听说阿姐身体不适,可是累着了?”
“没什么大碍,你我姐弟,说这些作甚。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你还在外头跑,也不知道爱惜些身子。”萧月卿嗔怪道。
转头又吩咐倚梅,“你去厨下,叫他们冲一盏酒酿蛋花过来给太子暖暖身子,要滚滚的才好。点心也挑几样太子喜欢的来。”
“是,奴婢知道了。”倚梅麻利下去。
“还是阿姐对我好。”萧承昭笑笑,亲昵的坐到阿姐旁边。
“贫嘴,不对你好对谁好。对了,你看看这个。”萧月卿把崔阑的信递给他。
萧承昭也是看得眉头紧锁,将信纸拍在榻上的小方几上,“这帮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闲心,还不如多去建几个粥棚来的实在!”
“我也想不通,是哪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些人了,若说从前,保不齐是薛氏在背后撺掇,利用他们在父皇跟前上眼药,可如今,薛家都已树倒猢狲散了,太后这回也是真病了,这些人又是被谁授意,写的奏章呢?”萧月卿一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将信纸投入薰笼烧了。
萧承昭又道,“不过阿姐,照崔阑这么说,父皇很有可能还是怀疑你同他的干系,再加上这次是他亲自去深县寻我回京,只要父皇有心想查,绝对能查到,阿姐你务必叫他小心行事,咱们也得早作打算才是。”
“嗯,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东宫去。”
萧月卿想到,上一世崔阑官至司礼监掌印,有“内相”之称,后虽是崔阑力主迎回守皇陵的废太子萧承昭,但因着自己与崔阑那不同寻常的关系,萧承昭与崔阑一向颇不对付,两人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的。这一世,也许因着崔阑受自己所托,去深县接回太子,一路舍命相护的缘故,萧承昭对他确实没有那么深的芥蒂了。
萧承昭带着几样阿姐让人打包给他的点心,回了东宫。心里其实想的很简单,既然崔阑是阿姐的人,阿姐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那么只要阿姐喜欢,又有何妨。
而后萧月卿就一直在回想,从泓衍帝中毒,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妥的,那便是父皇中毒和醒过来的时机都太巧了些。
对了,那晚来传话说中毒之事的人,是汪昱身边的。按照那个伺候茶水的内侍说辞,换完参茶回来是子时一刻,父皇就着参茶服用金丹约摸一刻钟呕血,那就是毒发时大约是子时二刻,她入宫到乾明殿时丑时刚过。
当日情况危急,她没来得及细思其中是否有何不妥,而后又因薛氏起兵谋逆,连日奔走耽于平叛一事,也一直没想过中毒之事是否有蹊跷。
“画竹、倚梅,你们可还记得父皇中毒那日,宫中传话的人是几时到的?”萧月卿问。
“殿下,奴婢记得应是子时三刻左右到的,接了消息,奴婢将人请到偏厅喝茶,而后就叫人去请了向统领。”画竹道。
倚梅也回话,“对,是奴婢传话叫内侍去偏院请的向统领,当时那内侍还多嘴问了一句,都子时三刻了,这么晚了什么事,奴婢还训斥了他几句,叫他不该问的别问。”
子时二刻中毒,子时三刻传消息的人就到了长公主府,夜深宫门已经下钥,一刻钟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出宫到了公主府?
看来父皇对自己的猜忌,或者说是中宫一脉的猜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萧月卿只觉心寒,帝王之路,总是伴随着无尽的猜忌、杀戮,但还是有无数人争的头破血流,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权力的滋味,就那么叫人迷失自我,沉沦其中,欲罢不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