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1973年4月10日
香港北角
下午,田之雄自己开着车又赶到那座小楼,一下车,韩东明就喜笑颜开迎上来:“组长,您这个法子,绝了!”
“安装好了?”
“安好了,我刚才试了试效果,棒极了!”
“施组长呢?”
“他亲自带人去周比利的住处了,说是再仔细搜一遍。他来看过了,也说效果肯定好。”
“嗯,下去试试。”
下到临时审讯室,周比利已经被放下来了,手脚依然捆着,面朝墙壁蜷缩着,地面上湿漉漉的,聚光灯放得低了些,堪堪照着他。
审讯室外放了张桌子,上面摆着卡式录音机和功率放大器,连接着里屋的扩音器。小郑和行动组的两个人还在忙着在门上叮叮当当地凿监视孔。
看见韩东明陪着田之雄下来,小郑笑着道:“组长,按照您的吩咐,设备已经安装调试好了,随时可以投入使用。另外,我寻思这里没有窗户,外屋的人没法看见里面的情形,打开门吧,噪声又太大。我便自作主张在门上凿个监视孔,用双层透明塑料薄膜蒙上,这样便于外面的兄弟监视里边的一举一动,又能防噪音。”
田之雄拍了拍小郑的肩膀,“考虑得很周到,我很满意。”
田之雄进到屋里,探头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周比利,抬头问韩东明:“昨晚没让他睡吧?”
韩东明答:“没有。”
“那就试试效果。”
韩东明朝门外的小郑做了个手势,屋里立即响起巨大而刺耳的声音,那是电锯锯钢管的声音,尖锐的声音让田之雄和韩东明都马上捂起了耳朵。
本来就像只大虾米的周比利,被尖锐的噪音吵醒,不耐烦地扭动着身体,拼命缩着脖子,耸起两个肩头,企图多少遮蔽一下耳朵。
田之雄示意暂停,走出房间,对小郑说:“音量放小一点,声音太大,时间一长会对人的听力造成永久损伤的。毕竟我们要折磨的是他的神经,而不是他的耳朵。”
“是!”小郑把功率放大器的音量旋钮调得小了一些,又放了一遍,“这样行吗?”
“可以再小一点。另外,”田之雄转向韩东明道:“在播放录音的过程中,我们的人要时刻保持对他的监视,防止他做出撞墙等自残举动,最好你们去准备两床被褥,围在他身旁的墙边。”
“是,马上准备。”
“监视孔可以用了吗?”
小郑答:“大小足够了,只需蒙上透明塑料薄膜就好。”
“嗯,先试半小时,看看他的反应。你们随时记录他的反应,如果反应异常或者特别剧烈,上来报告。韩组长,走,咱们上楼抽两根烟去。”
地下室的隔音效果真是不错,在楼上几乎听不到下面的刺耳噪音。坐在沙发上,田之雄从兜里掏出小雪茄,递给韩东明一根。韩东明立刻把打着火的打火机送到面前。
“组长,您是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太绝了。不仅不会造成外伤,还会从根本上摧毁他抵抗的意志,但凡是个正常人,绝对受不了啊!”
田之雄微微一笑:“你在训练班受训时教官没教过?”
“这种方法还真没教过,刑讯方式都是些简单粗暴的法子,对意志力也是折磨,但多会留下些外伤或者后遗症。”
“这是美国中情局常用的法子,目的就是用高频噪音声波高强度反复刺激对象的神经,彻底摧毁审讯对象的抵抗意识,从而老老实实交代。”
“这美国佬可真够毒辣的。”
田之雄沉吟了一下说:“我高度怀疑这小子也是特工人员,没准儿受过这方面的抗压训练,你盯着点,必要时延长时间。”
“您怀疑他不是共党,而是......中情局的或者英国军情五处的?”
“只能说不排除。”
“那……这么审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吧?……”韩东明有些疑虑,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毕竟美国可是我们的盟友和靠山。
“不审明白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呢?再说,上峰命令我们查清此人的身份,我们只是执行上峰的命令,你担心什么!”
“对,对,他只是通共嫌疑人。”
“再说了,就算他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潜伏在cIA里的内奸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如假包换的正牌中情局人员,那他企图策反我们香港站的行动组长作何解释?”
韩东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美国佬也太不讲道义了!”
田之雄轻蔑地“哼”了一声:“跟美国人讲道义?他们眼里只有他们自己!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美国人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那……组长,给他上多长时间?”
“那要看他的承受能力了,懦弱的,可能一两个小时就见效果;承受能力强的,也许十二个小时,甚至二十四个小时。”
两根烟抽完了,田之雄和韩东明再次下到地下室。
半小时过去了,从监视孔望去,周比利侧身躺在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上,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样?他有什么反应?”
“播放十几分钟后,他曾经烦躁地翻身、扭动,现在又安静了。”
“嗯,持续不间断地播放,注意声音不要忽大忽小,要持续保持同一频率,直到他求饶为止。你们换班二十四小时监视他的动静,如果他企图反抗或自残,及时制止,必要时上戒具,或者弄张结实点椅子来,把他牢牢捆在椅子上。他现在这个姿势太舒服了!还有,你们制服他时千万注意不要在身上留下伤痕。”
“是!”众人齐声答道。
直到凌晨三点多,一阵刺耳的电话铃把熟睡中的田之雄吵醒。
“喂?”田之雄迷迷糊糊拿起电话。
“组长,那家伙招了。”
“我马上过来。”
田之雄拉亮床头灯,看了眼手表,心里暗赞了一道:十一个小时了,这家伙不同凡人哪!
四十分钟后,田之雄开车到了小楼。
一楼的沙发上,施然在看审讯笔录,韩东明半躺着打盹,听见脚步声,两人都站起身,一个愁容,一个喜色。
施然把审讯笔录递给田之雄,对韩东明说:“你主审的,你来说。”
田之雄掏出小雪茄,一人甩了一根,“我先不看,你说。”施然忙给他点上。
“组长,您的方法绝对管用,果然让您料中了,这个家伙是个cIA。”韩东明一开口先捧了田之雄一道,见田之雄面无表情,只好对照着审讯记录继续说下去:
“您走后,我们把他绑在椅子上,从下午四点整开始,就一直开着高频噪声。要说,这小子意志力还真是坚强,连我们门外监视的兄弟都受不了门缝传出的尖锐刺耳的噪声了,半小时一换班,他居然头两个小时无动于衷,低着头一动不动。到了第三个小时,他开始出现明显的烦躁迹象,频繁扭动身体,但依然不吱声。到第五个小时零十一分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抬头大叫,仿佛要用自己的声音压过噪声。他喊了约莫二十分钟,没力气了,脸上表情很痛苦,眼泪、鼻涕都往下流,我们依旧没理他。到了第六个小时五十二分的时候,他又开始大喊,嗓子都嘶哑了。到第七个小时零十分,他身体开始出现颤抖,继而轻度痉挛,我们怕出意外,停了一下进去看看,那小子装死,我们就接着来呗。到半夜十二点二十,也就是审讯第八个小时二十分时,他求饶了,胡诌了一通,说他是个情报贩子,去过那些那些地方,还想套我的话,说话时语速很慢。我意识到这是他的企图喘息的缓兵之计,便继续转身就走,给他加大力度。终于在凌晨两点零二分,也就是十小时零二分时,他意志完全崩溃了,大哭着哀求我们审他。接下来,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中途我试着又开了两次噪音,他吓得浑身颤抖,大小便都失禁了,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他招供的内容都在笔录上……”
韩东明缓了口气,见田之雄根本没有看审讯笔录的意思,仍聚精会神地听着,就接着汇报下去:
“他真名叫王茂春,公开身份是美国驻港领事馆文化处参赞助理,真实身份系中央情报局远东事务部中国处雇员,中文、英文、越语均十分流利。他1930年生于河北,其父原是西北军的一个师长,是大汉奸王克敏的远房亲戚,1935年随王克敏投向日本鬼子。抗战胜利后,其父未受惩处,49年初见共产党连连取胜日益得势,害怕遭到清算,便卷款举家跑到了美国。王茂春是年十九岁,在洛杉矶读了一所二流大学,临毕业时赶上韩战末期,中情局大肆招揽懂中文的人,看重他中英文均流利,且反共意志坚决,便招募进了中情局,进行了四个月的培训。结业后派往韩国任审讯战俘工作一年;1955至1957年在美国驻港领事馆工作;1958至1970年派至南越工作了十二年,先后在美国驻岘港领事馆和驻西贡大使馆工作。1970年调回中情局东亚事务部中国处;1972年底调到香港。据他说,美国领事馆连雇员带外勤共有九百多人,规模庞大,只有一小部分人隶属美国国务院,大部分都系各情报机构及军方人员,以中情局为最。中情局的人又分几类,有总部派的头头和骨干,也有临时雇员;有的归中情局香港站,有的直接隶属cIA总部各个下属部门;分别从事军事、社会、经济、文化情报搜集以及组织发展、文化渗透、情报分析、通讯联络、人员派遣、反间谍等等事宜。周比利,哦,王茂春就是直接隶属于cIA东亚事务部中国处的间谍。他供述,他的主要任务是广泛接触香港社会各阶层人员,尽量掌握在港各国各地区的谍报网情况,并伺机发展鼹鼠。不仅针对中国大陆及共产国家,同时也针对盟友和西方诸国。他在香港有三个住处,分别位于中环、九龙塘和石澳。平时不到领事馆上班,通过电话与领事馆内他的上司联系,只不过有一套身份识别和加密通讯手段……”
田之雄立即扬起手打断道:“行了,上峰给我们的指示是搞清楚此人的身份,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任务就算完成了。此事涉及到盟邦情报人员,处理得不好可能会损害我们与美国的友好关系。现在先带我去看看这个家伙。”
施然默默看了田之雄一眼,没吱声。
韩东明则有些紧张,抓人的是他,审讯的也是他,居然审出个cIA间谍。美国人一向霸道不讲理,只许它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它。一旦美国人要求追究责任,捅出的大篓子只能由他背锅了。他一边走一边问:“组长,下边该怎么办?”
田之雄拍拍他的肩头,低声宽慰道:“下面怎么办,我们都没有处理权限,我需要向程特派员汇报。你放心,老韩,我们只是奉命履行职责,上面要查,那就查呗,不查怎么知道他周比利是个什么人。香港本来就是间谍之都,你出门扔个石头,没准儿都砸中一个情报人员。再说啦,是中情局企图策反曹少武,不仁不义在先,我们只是查清楚事实罢了。”
打开审讯室厚实的大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聚光灯下,周比利半裸地被牢牢束住手脚坐在一把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正在熟睡,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韩东明上前摇晃了两把,周比利猛然惊醒,像触电一样一抖,浑身紧张,用惊恐的眼神畏惧地看着韩东明。
阴影里,从他耳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把他放开吧,冲洗干净,给他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