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的清晨,院里的积雪还没化净,那辆王父重新修过的冰车还板板正正地停在院里。
王建军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泥,牵着王皓文往帽儿胡同小学走去。
小家伙身上穿着改小的蓝色工装,书包里装着聂文君连夜缝制的笔袋,用的是她旧呢子大衣的里衬。
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学,王皓文也是一脸激动,也学着妹妹们蹦跶着走路。
“到了学校要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
有什么矛盾可以去找老师,或者回家来跟爸爸妈妈说,千万不要跟人动手。”
虽然之前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但王建军还是不厌其烦地跟他交代。
这六七岁,七八岁的小孩子,要是吵架动起手来,他真怕他这好大儿给人家小朋友打出毛病来。
“嗯,爸爸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嗯,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稍微反击,但要注意控制自己的力气。”
想到以前刷到的那些校园霸凌,王建军心中担忧,还是再交代了一句。
“嗯,我已经可以控制了。”
王建军欣慰点点头,这也是他同意带王皓文来插班的原因。
虽然他也想在等一段时间,但这小家伙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
而且再等一年的话,王皓文的年龄又会偏大了,这孩子本来就长得比别的孩子快,要是这年龄再大一点……
所以,王建军只好找人给办了插班申请表,想着王皓文的聪明劲应该可以让他先暂时体验一下两三个月的小学生活。
要是时间没改变的话,差不多五月份的时候四九城就全面停课了。
但是后面没多久又复课了。
王建军带着王皓文来到校长办公室,王皓文倒是不认生:
“校长新年好。”
王建军在一旁从公文包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以及申请表:
“这是街道开的介绍信。”
赵校长扶了扶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拜年时的油烟。
他接过信封时,瞥见王皓文正踮脚看墙上贴的《学生守则》,六岁的孩子竟能一字不差地小声跟读。
“插班啊……”赵校长搓了搓冻红的手,
“按理说得等正月十六正式开学。”
王建军把儿子往前轻轻一推:
“背段《纪念白求恩》给校长听听。”
王皓文挺直腰板,童声在办公室里清脆地响起来:
“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
三十多字的段落背得滴水不漏,最后还知道停顿在“一个高尚的人”这里。
窗户外,几个提前来打扫教室的学生扒着玻璃看热闹。
“这……王皓文同学是吧,你这字儿是谁教你认的?”
王皓文看了一眼王建军,见他点头便大声回答道:
“我小姑姑教我的,她可厉害了。”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机灵劲的小孩子,校长下意识接道:
“哦,你小姑姑怎么厉害了?”
“她是京城人民大学的大学生。”
说到这,赵校长看两人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这个学校在当时可是“又红又专”。
在体制人眼里,那可是独一档的存在。
赵校长摘下钢笔帽,在入学登记表上“唰唰”写下准予入学的意见。
“课本得等两天。”
他拉开抽屉,取出本《毛主席语录》:
“这两天你就先学这个吧。”
回家的路上,王皓文把红宝书紧紧抱在胸前,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
就在爷俩路过合作社时,王皓文突然拽住父亲的衣角:
“爸爸,我能买本算术本吗?
二哥说开学要用的。”
“哎,我都忘了这一茬了。买,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一起买了吧。”
王建军摸了摸儿子刺猬似的短发。
这孩子不仅天生神力,而且还聪明,中学的算术题都能基本做对。
这对还没上过学的他来说已经够了。
以后看他喜欢做什么吧,反正那一行有他这个老爹帮衬着,应该也不会太差。
之前那些想法,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王建军看了眼手表,带着王皓文走了进去:“先去供销社看看。”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一名女售货员正在打着毛衣,王建军叫了两次她才回应:
“要什么东西?”
“劳烦你给我们拿本作业本。”
她不耐烦地举起两本不同的作业本:“要横格还是方格的?”
王皓文认真地比较了一会儿:
“横格的写生字,方格的算算术。”
他忽然压低声音:“爸爸,我看见校长桌上还有英语书……”
王建军赶紧拍了一下小家伙的肩膀。
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才弯腰在他耳边说:“咱们回家再说。”
自从去年胡同口老陈家因为教孩子英语被贴了大字报,这些洋文就成了忌讳。
“看来还得再跟他们说说这方面的忌讳,那些人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可不管你小孩不小孩。”
四合院里,小靖雯正趴在枣树下用树枝写字,看来王皓文上学的事情给小家伙刺激不小。
平时也就是爱现的时候,小家伙才会学习一下,不是吃就是玩儿。
哪像现在,居然都自己写字了。
看见哥哥的新书,她“噌”地跳起来,棉鞋在雪地上滑了个趔趄。
“爸爸,我也要上学!”
小丫头拽着王建军的裤腿直晃。
王老爷子坐在藤椅上“呵呵”地笑,手里的旱烟袋一明一灭:
“急啥?你哥是特殊情况。”
老人家冲孙子招招手:
“来,写个‘党万岁’给太爷爷看看。”
王皓文蹲在地上,树枝在雪面上一笔一划地写。
写到“阶”字的右半边时,树枝有点划不动,他稍微一用力,树枝“啪”地断了。
他赶紧偷瞄父亲,见爸爸妈妈正在说话,才悄悄松了口气。
晚饭时,王母特意蒸了碗鸡蛋羹,金黄的蛋面上撒着葱花。
“多吃点,明天要早起。”
王母把碗推到孙子面前,又往王建军跟前放了张纸条:
“三哥让带的课程表。”
王建军扫了一眼,周一下午的劳动课被红笔圈了出来。
“搬煤块?”
他皱了皱眉。
“没事。”王皓文扒着饭,含混不清地说:“我跟老师说手冷,戴手套慢慢搬。”
聂文君往儿子碗里夹了筷子炒白菜,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明天上学穿那件新棉袄,妈在袖口缝了垫布……”
她没说完后半句——这样搬重物时不容易扯破。
夜深了,王建军检查着儿子的书包:语录本、算术本、铅笔、橡皮,还有聂文君用碎布头拼的文具袋。
他轻轻抚过那个歪歪扭扭的“文”字,这是小靖雯非要帮着绣的。
虽然她只帮着穿了根线,刚出厂的大眼睛比她娘的还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