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曾经是一个普通的人力车夫。
他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头上永远剃得发亮,衣服干净,人很整洁。
他原本是在平北市混的。
混了几年,辛苦攒了一辆自己的车,还没有拉上几天,车子就被乱兵给抢走了,而他又变得一无所有。
他没有绝望,正想重新开始之时,就听人说如今户城比较好混。
“听说没有,户城那里兴起了三轮车,能骑着走,可省力了。”
“是啊,有下坡时,还能休息好一阵子。”
“那可比用光脚跑起来省力多了,骑得也快。”
“走,一起去。”
于是他就用最后积蓄买了一张火车票,一路坐在车顶,来到了户城。
来到这里之后,到处都是新鲜的。
火车站很干净。
这是与别的城市最大的不同。
到处都是花草,还有一处处标语。
“讲卫生,讲礼貌,做自强的龙汉人!”
“抬起头,挺起胸,龙汉人站起来了!”
看到这些标语,他感觉心中有一股触动。
因为他一直就是这样想的,从来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他弄坏了雇主的车,宁可赔偿,也不耍赖。
各种新鲜的人,新鲜的事物,简直是目不暇接。
让他最吃惊的是,街火车站巡警看到他们这些外地人并不驱赶,眼神中也没有审视的目光,看他们并不像看小偷一样。
甚至还有人上前主动给他们指路,询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来这里拉车。”祥子直接说道。
“拉车,拉车好啊,现在交通这一行正缺少运输人手。”那巡警笑着道,“我带你去登记,很快就有人将你的信息,贴到报纸杂志还有用工行里,你留下一个地址,或者你每两天来车站这里问,我们会把雇佣你的消息告诉你。”
祥子有点受宠若惊,这些体面人(在他看来,巡警就是体面人),对他客气的很少。
以前的教授曹先生一家是少数的一些。
很多体面人都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脏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
很快祥子就登记了信息。
巡警还给他提供了一处车站附近的大通铺,这里可以免费住半个月。
半个月后就不能在这里住了,中间还提供一顿午饭。
当然只有拿出两日内车票的人才能住,防止被人滥用。
就是给来这里找工的人周转之用。
即便是一穷二白来到这里,也能从头开始。
两天后,祥子因为身体强壮,加上经历比较好,有经验,就进了一家新车行。
这里的车行都是三轮车了。
人力黄包车被淘汰了。
这是齐司令的话:“我不能看着有人在前面辛苦地跑路,有人在后面安然地坐着。”
“至少应该都坐着。”
骑车带人,属于司机。
人力车带人,属于苦力和奴才。
随后祥子就开始跑车。
他身体强壮,蹬起车来,速度快得很,堪比鬼子的三轮摩托。
让他兴奋的是,这里竟然没有各种帮会分子,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混混死要钱。
偶尔有一两个骗子出现,骗他发大财。
又或者设下赌局,诱.惑他们这些车夫上钩的。
只要告到巡警那里,这些骗子立刻就被抓去,先是毒打,接着再去做苦力。
一抓一个准,不管背景有多大,后面有什么人,都被抓走。
齐辉是穿越者,另外一个时空是和平时代,最大的危险就是各种骗子。
所以他自然深恨这些骗子,它们可以说是毁掉了龙汉人的骨头。
以前的话,祥子要干很久,三年才能攒下买车的钱。
而现在,他每天都可以攒下钱。
最多干三个月,就能买上自己的三轮车。
一辆三轮车是大洋四十块,比以前的黄包车还便宜。
而且用的还是上好的钢材、橡胶,关键是自己厂子生产的。
他每天吃的是烂肉面,有时候还有一些猪下水,大螃蟹……
在吃饭上,比在平北好上很多。
而且厂子每一两个月,就改进一次三轮车。
人力客用三轮车,货用三轮,燃油三轮……
他想着以后也买燃油的,那样跑得更快。
只是别人不想买,因为燃油太贵,烧不起。
再怎么说也比以前的人力黄包车快得多。
至少他们可以靠蹬了。
这比在前面拉要省力的多。
毕竟一个是滚动,一个是跑动。
祥子很感谢齐司令。
再怎么样,也比以前跑步轻松的多。
正如车夫同事所说,下长坡的时候,还可以休息休息。
蹬三轮车,相比拉人力车,可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祥子自然不知道,小小的一个三轮车,里面正是一个初级工业化的最好象征。
以前的龙汉,别说三轮车,就是自行车,独轮车的橡胶轮胎,都造不出来。
有一些地方靠手工能自己加工出来。
前大总同的地盘,却就是造不出来。
简直让人可笑。
就这还有人怀念前大总同,而祥子看过报纸之后,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他经常说:“谁想前大总同回来,谁就不是龙汉的爷们。”
而三轮车,一直持续用到很后面。
至少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人力三轮车还一直是小型运货运人的主力。
……
这一天。
祥子蹬着新买的三轮车,将它擦拭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在上面装饰上鲜花,撒过香水。
这三轮车被改装过,前面也是一个单独的司机驾驶棚子,后面同样是棚子,看起来和后世的电动四轮车很类似了。
总之,尽量让坐的人,和骑行的人,都感觉到体面,不像是那种普通的车。
祥子就是这样上进的人,想着靠自己的体力来换取更好的生活。
在以前他没有办法对抗大环境,而在户城,他适应了下来。
他来到一处报社门口,这时一个高卢绅士,戴着高帽,匆匆叫停了他。
“去威尔斯公馆。”
祥子一听很高兴,因为那里很远,至少要骑行一个小时以上。
大概是在30公里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即便是出租车,也比较高兴的。
只有他这样强壮的人,才能骑行到这个速度。
很快他就卖力地骑行起来。
以前的时候,他们车夫内部,有两种人不想拉。
一种是帮会混混,另外一种就是鈤人。
拉帮派混混,要不到钱,还会被抢一把。
拉鬼子非但要不到钱,甚至还可能没命。
而像白人,只要是穿着体面,一般都会给钱。甚至会多给一点消费来炫耀和标榜自己的体面与绅士。
这种活都是要抢的。
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那个高卢人在他拉到地方后,匆匆进了公馆里,竟然没有给钱。
祥子一脸郁闷,满头大汗,本来还想喊住对方,结果对方没有听懂他的话。
直接进入公馆后,祥子没有多说,他就在那里等待对方出来。
这一小时的车程费用,至少要三角大洋到一个大洋。
没错,长途三轮人力车,就是这个价格。
因为这么长的距离,等于搭进去两个小时,回去往往没有客人。
他一天骑行十个小时,有效时间是五个小时左右,能赚取两个大洋。
一个月赚取60大洋,这个工资看起来很高,但这是强体力工作。
而且还要算上车辆磨损折旧,中间的吃饭,各种消耗,实际上赚的大洋也就是40大洋。
而像许多报社记者,教授,都是上百大洋以上。
但总体来说,这也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稳定的工作了。
祥子耐心等了一个多小时,结果那个高卢人还没有出来。
他下意识地转身就离开了。
他不想多事,就当今天倒霉。
他只知道,在以前他遇到这种事,即便告到上面之后,巡警也不会帮他的,还会骂他多事,甚至还要再敲诈他一笔。
虽然他知道户城巡警不一样,但他正因为这样才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毕竟那可是洋人——他不想让好心的巡警,因为他去得罪洋人。
虽然龙汉赢了,但祥子和大部分人心中,洋人还是强悍的,是龙汉不能招惹的存在——
这种心态别说是现在,就是后世一样广泛存在。
一个鼻尖大的小洋人国,在龙汉人眼中都是不用给彩礼的存在。
……
祥子骑着回去,在路上总算又接到了两单生意,算是回了点本钱。
他随即骑车,回到租住的大院子,开始吃中午饭。
这时,同在一个院子的老栓对他说道:“祥子,今天又赚了多少?”
祥子摇头说道:“老栓叔,别提了,今天拉了个大活,从七里河到洋人一家公馆,骑了一个多小时,结果那个洋人没有给钱。”
“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也没有出来,我只好走了。”
其他几个车夫也出来在院子里吃饭聊天。
“谁?你说谁没有给钱?”这时候,突然间众人竟然兴奋起来了。
“是一个白人,看样子是高卢人。”祥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高卢人的?”老栓叔好奇道。
“因为他穿的衣服和那些高卢人一样。”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也不会说洋人话。”
“白人,那太好了,你不知道吗?现在上面正在抓白人的把柄。”这时,一个车夫突然神秘地说着。
“什么意思?”祥子有点疑惑。
“巡警这两天贴在车行里,告诉我们这些车夫,如果发现了白人欠账不给钱,或者闹事,就可以直接告发。”
“就可以将他们抓起来,我们能拿到10倍甚至20倍的补偿。”那个车夫兴奋道。
“真有这事?”祥子有点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概念时,洋人的事,那是天大的事。
谁敢招惹洋人?
洋人就是惹事了,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可能还让人主动告发,甚至将洋人抓起来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齐辉需要对洋人下手,要清理租界,要回收洋人工厂,要趁着当前局面,与洋人进行强硬的谈判。
尤其是各种权益。
当年就是洋人找了种种借口,巧取豪夺的。
听到这里之后,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了。
“真的有这么多补偿吗?”祥子也很高兴,但又不敢相信。
毕竟10倍补偿,就要给他5个大洋以上。
这可是好几天的活。
“肯定是真的,在别的地方,上面的话都是假的,但在户城,在齐司令这边,那说出来的话,就是钉子,绝对不会有错的!”那车夫信誓旦旦道。
祥子咬牙,他觉得不能这样吃亏。
以前是没人给撑腰,只能认命。
于是在一群车夫的怂恿下,他就去了街上,找巡警告诉了自己的事。
那巡警马上就给他登记,并且要带着他去那家威尔斯公馆找人。
祥子又担心道:“长官,万一他们打我怎么办?”
“放心,我们是有理的一方,何况我们还有齐司令的支持,我们根本不用担心那些洋人。”
“洋人还有鬼子厉害吗?”
“我们司令可是打跑了鬼子,而鬼子又能打跑洋人,所以我们比鬼子强得多。”
“你不用害怕他们打你。”
那巡警安抚着祥子。
祥子听到这里之后,心中莫名地有了一股生机。
他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人能为自己撑腰。
以前都是一个人苦熬。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你根本不用害怕。”
随后在巡警的带领下,祥子作为受害人,一起跟着他们,又来到了威尔斯公馆。
巡警直接带着他开始找里面的人。
“什么,欠了你们的车费?”
“这不可能,我们高炉人都是绅士,不可能做出那种鬼子的事!”出来接待巡警的公馆管家直接否认道。
“不,我们相信这位车夫,他不会撒谎,因为对他来说,撒谎诬陷一个洋人,代价太大了, 如果不是确有其事,他绝对不会那样说的。”巡警摇头道。
祥子用力地点头,他就是这样淳朴执着的汉子。
绝对不会撒谎,也不骗人。
“不,你们没有证据,我不能让你们进去搜人。”管家还是傲慢地说着。
“证据?”巡警有点头疼。
如果是皲队的话,为了军事机密,那自然是径直闯入。
但是他们是民事上的事,巡警知道规矩。
要为龙汉人撑腰,但也不能为骗子撑腰,做事还是要讲道理。
祥子也是苦恼。
“证据在哪儿?有个人看到也好啊。”巡警四下看着。
听到这里,祥子突然看向街边一个摊铺:“对,当时我在送那个先生下车时,那个修鞋子的老板,看到了全部过程。”
很快他们将老板喊来。
如果是以前,老板压根不会掺和进这种事,就是看见了,也会说自己没有看见。
但他现在却是勇敢地说道:“我看到了,那个洋人下车后就进入了公馆,根本没有付车费的行动。”
“可能是他提前付过了。”公馆管家说道。
“不,我们的车,都是下车时才付费,因为谁也不能提前知道要跑多远。”祥子说道。
从几人的话中,巡警确定了祥子真的没有撒谎。
因为祥子说的是常理,没有谁会在刚刚坐上车时,就会给钱。
谁知道要跑多久,可能很远,也可能很近。
有可能客人会中途换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