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两栋宿舍大楼在雨幕中逐渐清晰,乳白色的水雾让砖红色外墙泛着诡异的光泽。
门口站着两百多名士兵,迷彩服上雨水汇成溪流,沿着战术背心的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密的水花。
钢盔下压着的眉骨上,水珠连成珠帘,偶尔有较大的水滴坠落,砸在迷彩帽檐上发出清脆的\"啪\"声。
最前排的士兵肩章上的金线被雨水浸成暗褐色,军衔徽章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两侧重机枪组的士兵正在将四挺89式重机枪的金属弹链挂上供弹盒,冰冷的雨水顺着供弹盖的缝隙悄然渗入弹匣,最前端的12.7mm弹头表面,因为水汽的附着,开始慢慢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宿舍楼后面传来的发动机声突然变得清晰,像是是92A型步战车的柴油引擎特有的轰鸣,低沉却充满压迫感。
地面开始微微震颤,泥浆从士兵的作战靴下被挤出来,在水泥地面上晕开褐色的花纹。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认命了。”张涵抬起满是泥垢的手臂遮挡,雨水顺着指缝钻进领口,裤管里积的泥水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男左女右!别他妈磨蹭!”
门口中年军官的喉结在扩音器的滋啦声中剧烈跳动,雨水顺着钢盔内侧汇成急流,冲刷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赶紧排好队,不然的话就去帐篷区住。”
“听见没有?”
人群瞬间乱成一锅粥,男人们往左,女人们往右,大家都在泥水中匆忙挪动脚步。
一个中年妇女焦急地呼喊:“别急呀,别急,你们男同胞要多让让女同志啊。”
话还没落音,一个年轻男人没好气地回怼:“让个屁呀让,老子都不认识你,凭啥要让你?”
脚下的地面又湿又滑,再加上这密集的人群,不断有人摔倒,“扑通”声此起彼伏,溅起大片泥水。
\"拉我一把!\"前面的年轻人摔倒后,伸手向旁边的人求助,身旁的人赶忙伸出手,一把将他拽起时,两人同时滑了个趔趄。
泥浆在他们挣扎中飞溅如暴雨,张涵看见有个戴眼镜的大学生额头上挂着晶亮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真的是急你妈呢?还少得了你们这群人屎吃?”张涵被挤在人群中,周围的人推推搡搡,他那瘸腿每承受一次压力,都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只能咬牙坚持,在心里默默咒骂这糟糕的处境。
好不容易分好组,张涵眼巴巴地望着宿舍楼,心中满是期待,幻想着能在那温暖干燥的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后排的这队男同志,去食堂安置!别磨蹭,赶紧过去!”军官用扩音喇叭指着张涵所在的方向,大声命令道。
“不是吧,为啥我们去食堂?”队伍里有人小声抱怨,声音里满是不甘和委屈。
“就是啊,这也太不公平了!”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附和,音量虽不大,却带着浓浓的愤懑。
“瞅瞅那帮住宿舍的。”有人用手指戳着空气,“长腿女兵排排站,当兵的这是挑媳妇呢!”泥水溅湿的裤脚下,不知谁的脚趾叩出嘚瑟的节奏。
“我说怪不得今天押送我们的时候,那些当兵的眼珠子老往队伍里瞟呢。”说话的人把袖口扯下来擦脸,露出半截被雨泡得发白的小臂。
“战地联姻啊战地联姻!”有人学着播音腔阴阳怪气地哼着,“看来今天咱们得跟铁锅睡一张床了,吃住全包!”
“锅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两眼冒金光...”哄笑声里突然窜出尖利的口哨,“难怪网上说,当兵两年...”那人故意压低嗓子,“母猪都能……”话音未落,惹得整条队伍爆发出带刺的哄笑。
张涵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回咱也是跟铁锅住一块去了。”
突然,旁边押送的士兵的枪栓拉动声让所有人脖子僵直。
张涵扭过头,一名士兵冲进队伍中,像拎小鸡似的从人群中拽出一个调笑的青年。
“笑够了吗?”
士兵拽着男人的衣领,扯着嗓子怒吼,他的双眼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
“你们现在都是士兵,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难道你们不懂吗?”他一边怒吼,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步枪枪托。
枪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击碎几滴雨水,紧接着“砰”的一声,狠狠砸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满是泥浆的地上。
“啊,我错了,别打了,疼啊疼。”
他双手下意识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刺猬,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枪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身上、背上,发出沉闷而沉重的撞击声,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众人的心上。
那声音和着风雨声,沉闷而压抑,令人胆寒。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刚刚还喧闹的场面,此刻只剩下风雨声和男人痛苦的呻吟声。
泥浆在枪托猛烈的撞击下四溅,其中一颗泥点,像是被命运精准指引,“啪”的一声,精准地落在列队最前排的学生鼻尖上。
那学生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鼻子,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梁骨升起,冷汗不受控制地顺着脊椎流进裤腰,冰冰凉凉,让他打了个寒颤。
周围突然安静得诡异,安静到能清晰地听见雨水打在地上的“啪嗒”声,和那个青年喉咙里涌出的、夹杂着血沫的呜咽,声声泣血。
士兵的枪托突然停在半空,上面沾着两缕带血的头发。
“我希望以后听到的是服从,而不是疑惑或不满。”
他低头看着脚边不断抽搐的躯体,用枪托挑起那张已经肿胀变形的脸,男人的脸高高肿起,嘴唇破裂,血水和着雨水不断流淌,眼睛也肿得眯成了一条缝 。
士兵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影子,那眼神里满是恐惧与绝望。
“打自己同类的时候毫不留情,打感染者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张涵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宿舍楼,像是一座永远无法抵达的孤岛,他满心的希望瞬间破碎,如同五彩斑斓的泡沫,被现实的狂风一击即碎。
漂亮的女人,在哪里都有着特权,总是能或多或少得到男人们的优待。
毕竟,在末日中,漂亮的女人也成了一种紧缺资源。
雌性荷尔蒙是最温柔的病毒,足以让持枪者短暂卸下面具,用染血的拇指摩挲起未曾枯萎的花瓣。
“要是老子是个娘们就好了。”张涵摸了摸自己的胯下,可他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低着头,避开押送士兵的目光,迈向食堂。
从宿舍楼望向食堂,两者间的直线距离不过200多米,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将它们相连。
食堂大约有三层,一层是士兵们平常吃饭的自助餐厅,二层则是较为高级的军官餐厅,三层则是高层军官平常吃饭的包厢。
整栋建筑的占地面积不算太大,周边的关键位置,三个沙袋堆砌而成的掩体十分醒目,三挺12.7毫米重机枪被稳稳架设在其中。
相比于宿舍楼的守备力量,食堂大约有一个加强营的士兵在此严阵以待,营地周围拉设了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岗哨。
“这老古董都拉上来了。”张涵趁着前面人群排队的间隙,微微侧身向右看去,轻声自语道。
道路旁停放着一辆刚刚重新上好防锈漆的五九式主战坦克,车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车长从顶部探出脑袋,警惕的注视着难民。
五九式主战坦克,诞生于上个世纪,是那个时代军工技术的典型代表。
其主武器为1门100毫米线膛炮,身管长度达到5350毫米,在巅峰状态下,最大射速可达7发\/分钟。
辅助武器也颇为丰富,包括1挺12.7毫米高射机枪,主要用于对空防御;1挺7.62毫米并列机枪,紧密贴合在主炮旁,能在主炮射击的间隙提供持续的火力支援;还有1挺7.62毫米前机枪,可对前方近距离目标实施有效打击 。
“这玩意比我岁数大个几轮了。”张涵眉头微皱,陷入了思索,“把这辆坦克调过来,更多的是为了威慑这些难民吧。”
“这里有一个团的预备役兵力驻守,再加上城中原本就处于戒严状态,要是有人想逃跑,那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和子弹赛跑,结局不言而喻。”
“喂,你走不走啊?”身后的难民猛地伸出一只被雨水淋得惨白的手,用力推了推张涵,那手劲儿带着几分焦躁与不耐 。
“哦哦哦,刚才想到了点事。”张涵一个趔趄,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道,随后步履匆匆地往前赶去。
一迈步走进食堂,喧闹声便劈头盖脸地袭来。
食堂一楼已被难民挤得满满当当,刺鼻的汗臭混着飞扬的尘土,把空气搅得污浊不堪。
墙壁上,原本激励士兵们的标语还残留着。
其中一条关于节省食物的标语尤为醒目,白底黑字写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大堂内整齐排列的餐桌,如今已被改造成了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上下铺。
下层床铺几乎紧贴着地面,薄薄的木板上胡乱地摊着脏兮兮、散发着酸臭味的破衣服,还有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薄毯子,那些毯子上补丁摞着补丁,线头杂乱地耷拉着。
难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有的蜷缩成一团,像受伤的小动物;有的四肢大张,脸上满是麻木与疲惫,毫无尊严可言。
上层床铺用钢管焊接的支架勉强支撑,那些钢管粗细不一,焊接处粗糙不平,还留着斑斑锈迹。
木板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支架上,人一爬上去,床铺便“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感觉随时都会散架。
人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昏暗的光线里,疲惫的神情愈发明显。
地上污水横流,垃圾四处散落,有吃剩的食物残渣、破旧的鞋子、碎纸片等等。
人们匆忙走过,溅起的水花带着各种秽物,弄脏了裤脚和鞋子。
几盏吊灯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
“你,上二楼,一楼已经没位置了。”一名军官突然快步走来,满脸不耐烦,用力推了一下张涵。
张涵的后颈被粗粝的军用手套推得发红,汗水混着灰尘在作训服领口结成硬壳。
他踉跄着避开地面上的水渍,军靴鞋底粘起的泥浆在瓷砖上留下暗褐色的爪印。
“你他…”张涵站稳脚跟,刚要发作,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军官腰间枪套内的手枪,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只能低下头,紧咬着牙关,缓步向上走去。
虽然自己怀里也有手枪,可刚才外面那威风凛凛、炮口森然的坦克,自己又不是没看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知道冲动只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相较于一楼,二楼的难民倒是少了些,但压抑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饭菜香味。
这一丝饭香在这压抑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让人更觉饥肠辘辘。
张涵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便有两名士兵迎了上来,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同审视囚犯一般打量着张涵。
“跟我们走。”其中一名士兵简短地命令道,随后转身在前面带路。
张涵默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
只见这里的桌椅也被重新摆放,拼成了一个个临时的休息区域,上面或坐或躺着一些难民。
由于之前进行过分组,这里的难民大多都是壮年男性,女性都极为少见。
没走多远,士兵在一个倚靠在饮水机旁的单人沙发前停了下来,“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跑。”
说完,两人便转身离去,留下张涵独自站在原地。
“总比下面的狗窝好的多。”张涵看着眼前这破旧的单人沙发,心中五味杂陈。
沙发的外皮已经磨损得厉害,露出了里面泛黄的海绵,有些地方甚至还破了几个洞,露出的海绵其中还夹杂着破损的弹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坐了下去,身体刚一接触沙发,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吱”声。
这沙发绝对不是原本就存在于二楼的,八成是不知道从哪个库房里翻出来的破烂货。
张涵摸了摸自己被汗水湿透的头发,目光落在旁边的饮水机上。
饮水机里还有着大半桶的水,那清澈的水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妈的,渴死老子了,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张涵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左右扫视一番,发现没有士兵注意自己后,赶紧蹲下身子,将嘴凑近饮水机的出水口,喉咙上下滚动,狠狠喝了几大口。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干涸的五脏六腑像是久旱逢甘霖,瞬间被滋润。
混了个水饱后,张涵向后一倒,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连日来的奔波与疲惫瞬间袭来,上下两个眼皮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架。
耳边传来难民们嘈杂的抱怨声、低声的哭泣声,此刻都已经影响不到张涵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缓缓陷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