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浓稠的墨色逐渐被曙光驱散,一夜的暴雨悄然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世界。
昨夜暴雨遗留的水幕仍挂在梧桐叶尖,随着晨风簌簌抖落。
食堂前的水泥地还泛着潮气,雨水在排水沟里打着旋涡,几盏路灯还散发着昏黄的光,在积水上映出朦胧的倒影 。
苏然上校身姿笔挺地站立着,冷峻的目光望向面前的食堂大楼。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泛着冷光的机械手表,时针和分针精准地指向5点57分的刻度 :“三分钟后吹哨。”
“让那些装死的知道,这里不是他们打呼噜的旅馆。”
秦锦阳少校将口哨放在掌心呵了呵气,金属表面的雾气在呼吸中凝结成水珠,他踮脚避开地上的水洼,皮鞋还是溅上了泥点:“长官,他们刚睡下不到五小时...是不是太早了?”
“战争不会等你刷完牙再打响。”苏然突然转身,风衣下摆扫过秦锦阳的裤腿,“感染者更不会因为你的闹钟没响就停止啃食活人。”
秦锦阳下意识捏紧了口哨。
那些从隔离区长途跋涉而来的幸存者,此刻正横七竖八地蜷缩在简易拼凑的床铺上。
有的人大张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梦话,眉头紧锁,仿佛还深陷在逃亡的噩梦中。
有的人则突然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身体猛地抽搐一下,随后又陷入不安的沉睡。
不少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逃亡时沾染的泥垢,那是一路艰辛的无声见证。
昨晚或许是这些难民许久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逃亡了无数个日夜的疲惫身躯终于能在这大后方的食堂里得以放松,不用再时刻警惕未知的危险。
窗外,士兵们巡逻时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成了他们安心入眠的保障,每一声都在宣告着此刻的安全 ,也让他们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长官,这些可都是难民,而不是经过新兵训练的士兵。”秦锦阳的声音低了八度。
苏然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六点整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告诉你,少校”他突然扯开大衣的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战场照片,“这里比前线舒服多了。”
照片边缘浸水的部分正在剥落,露出底下被啃食殆尽的同胞遗骸。
那具尸体保持着匍匐射击的姿势,右手依然紧握着变形的突击步枪,下颌骨被啃得干干净净,露出惨白的牙床。
秦锦阳的喉结动了动,他看见照片背面用红色防水笔写着的日期。
11月3号。
那是病毒爆发的初期,也是感染潮第一次突破临海市城内防线的时候。
“我清楚了。”秦锦阳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高高鼓起,口哨刚含进齿间,温热的呼吸便让金属表面蒙上薄雾。
“紧急集合,所有人十分钟内到大楼下集合完毕。”
尖锐、急促的哨声瞬间撕破清晨的宁静,在空气中回荡,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食堂内,原本还算安静,只有难民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梦呓声。
哨声骤然响起,犹如一道炸雷在耳边爆开。
食堂各层,值勤士兵们从各层楼梯转角涌出,黑色作战靴踩在台阶上发出空洞的闷响,战术手电的光柱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将蜷缩在床角的几个男人人照得睁不开眼。
“全体起立!紧急集合!”打头的下士冲到一排熟睡的难民前,伸手抓住一个男人的肩膀,用力摇晃,那男人被猛地惊醒,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士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士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
另一名士兵则更加粗暴,他直接一脚踢在一个难民的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铁皮呻吟声中,一个抱着毛毯的少年滚落床底,膝盖撞在生锈的床腿上,闷响混着压抑的抽泣。
“别磨蹭!动作快点!”士兵大声呵斥道,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角落里,一个难民睡得太沉,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察觉。
士兵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他身上破旧的毯子,寒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那难民,他打了个哆嗦,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还没等他开口抱怨,士兵已经怒目而视:“不想吃苦头就赶紧起来集合!”
难民吓得一哆嗦,连忙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张涵被吵醒时,鼻尖正蹭在沙发弹簧裸露的铁丝上,发霉的海绵屑钻进领口,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就看见一个士兵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赶紧起来,别装睡!”士兵冲着他喊道,同时用力推了他一把。
“妈的,天都没亮,又搞什么幺蛾子?”张涵嘟囔着,双眼布满血丝,昨晚他好不容易才在这拥挤嘈杂的食堂二层迷迷糊糊睡过去,此时脑袋还昏昏沉沉。
尤其是半夜,还有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那尖叫声就跟感染者的嘶吼声一般。
“睡个觉都睡不安稳。”张涵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忍着浑身肌肉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踉跄着扶住沙发扶手站起身,视线穿过人群缝隙。
三个男人正被枪托顶着脊梁朝楼梯挪动。
其中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被顶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才勉强找回平衡。
最里侧的一个小隔间里,穿蓝色工装外套的男人正睡得迷迷糊糊,却突然被士兵揪着衣领拖了出来。
男人下意识地挣扎,双手拼命掰着士兵的手,双脚在地上乱蹬,鞋子都掉了一只。
随着他的挣扎,口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原来是一些零散的工具和几个破旧的打火机。
“所有人排好队,立刻下楼,十分钟内没有到楼下集合的,早餐作废。”新出现的一名少尉军官站在二层入口处,扯着嗓子大喊。
听到“早餐”二字,张涵的肚子像是得到指令一般,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好好好,吃个早餐都得靠争。”张涵面色一黑,咬咬牙,裹挟在人群中朝着楼梯口走去。
还没靠近楼梯口,张涵就感受到一股汹涌的人潮扑面而来,眼前一片混乱。
有人被推挤着仰面跌倒,后脑勺撞击台阶的闷响被后续的喧嚣瞬间吞没。
穿迷彩背心的士兵正用力推搡着前面的老妇人,黑色橡胶手套在对方颤抖的肩头留下两道泥痕。
“快点!”士兵的吼声混杂着脚底打滑的惊叫。
在士兵的催促下,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只能脚步匆匆地从摔倒者旁边绕过,继续向前涌动,生怕慢一步就会错过早餐,又或是招来士兵更严厉的呵斥。
刚一靠近楼梯,张涵就被这混乱的场面弄得进退两难。
下楼的难民们神色慌张,不顾一切地往下冲;而上楼催促的士兵们满脸焦急,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用力地推搡着行动迟缓的难民,双方就这样挤作一团。
“我的…我的鞋没穿!\"光着脚的男人突然神色慌乱的逆流而上。
然而,他的尖叫声被某个士兵的吼叫截断:“快点下去集合。”
警棍尾端砸在他的背上,金属撞击的闷响里混着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
而更多含混的咆哮在人浪中沉浮,像被碾碎的浪花:“快滚啊!”
“早餐要没了!”
“畜生!”
“奶奶的,我操你祖宗。”张涵的唾沫星子溅在发霉的墙皮上,右手像摔跤选手发狠似的抡圆了推向前方那个男人佝偻的后背,水泥台阶在他脚底晃动。
突然,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在拥挤中失去控制,猛地转身,膝盖直直撞上张涵的瘸腿。那一瞬间,钻心的疼痛从腿部神经直冲大脑,张涵条件反射般倒吸一口凉气,五官因痛苦紧紧扭曲在一起,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然而,疼痛还未缓解,他的后背又被人用力推搡了一把。
这突如其来的推力让他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慌乱中,愤怒与疼痛交织,让张涵忍不住怒吼出声:“想弄死老子就直说!”
但好在,他的右手触碰到旁边冰冷且粗糙的墙壁,用力一撑,借助这股力量,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粗糙的墙面毫不留情,手掌与墙面剧烈摩擦,擦破了皮,殷红的血渗了出来,火辣辣的疼痛从手心迅速蔓延开来,和腿上的疼痛相互呼应,让张涵苦不堪言。
在这漫长又艰难的下楼过程中,张涵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去。
终于,在经过一番苦苦挣扎后,他好不容易下了楼,本以为能松一口气,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更加无语。
“比我小学军训的时候都有意思。”
张涵小声念叨着,顾不上仔细打量,赶紧跑进了一个队列中,努力站稳脚跟,排好队。
集合场上,一片狼藉,周围分布着大概300多名执勤的士兵,难民们衣衫不整,状态各异。
有的只穿着内衣就跑了出来,清晨的冷风肆意地吹打着他们的身体,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不停地跺脚取暖。
有的裤子没系好,提着裤腰,眼神中满是慌乱,在人群中四处乱窜,急切地寻找着队伍。
还有许多人光着脚,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不知所措地站着,地面上的积水让他们的脚底又冷又麻,可他们却无处可去。
苏然上校和秦锦阳少校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两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就像在看着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苏然上校双手抱在胸前,身姿笔挺,且不时抬起手腕,观察着时间,仿佛这混乱的场面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秦锦阳少校则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似乎在等待着这场闹剧尽快结束。
6点10分,秒针刚划过表盘上的数字“60”,苏然上校放下一直盯着时间的手腕,向前一步,声音犹如洪钟般响彻全场:“立正!”
两万多具颤抖的肉体同时挺直脊梁安静了下来,只有难民们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发出的轻微颤抖声。
在士兵们的武力催促下,没有一个难民迟到,也没有一个落后。
秦锦阳的马靴在木头上咚咚作响,他扭了扭脖子,快步走下高台时,迷彩裤腿跨过话筒架。
难民群像被风吹散的麦秸般自动让开通道,秦锦阳停在一个系裤带的青年面前,皮带扣与迷彩裤摩擦的窸窣声突然变得刺耳。
青年察觉到少校冷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瞬间僵住,身体抖得愈发厉害,连门牙都在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那沾满污垢的手指哆嗦着,裤腰带在其间绕了一圈又一圈,足足绕了三圈,却始终没能系好,最终像一条失去生机的死蛇,无力地垂落在他那同样沾满污渍的内裤上。
青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长…长官,集…集合的时候,黑灯瞎火的,没系好皮带。”声音因为紧张和害怕,带着明显的颤抖与哭腔。
秦锦阳捏着鼻梁,满脸的不耐烦,扭过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线,心中满是忧虑与不满,忍不住低声抱怨:“三天时间,连持枪姿势都教不全,连列队都站不稳,简直就是战场上的活靶子,到时候上了战场,只会拖累真正的士兵,成为他们的累赘。”
秦锦阳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神情慌乱的难民,语气中满是嫌弃,“这哪是在训练新兵,简直就像在办幼儿园,乱糟糟的,毫无纪律可言。”
想到这里,秦锦阳顿时没了继续巡视的心情,转身望向高台。
扩音器里传来苏然低沉的笑声:“诸位新兵同志!”
“我是你们未来七十二小时的教官苏然。”
“如果诸位觉得不想当兵,当难民更舒服,大可以现在转身离开,合众国第17号战时管理条例保证会让诸位死得明明白白。”
说话间,他突然拔出腰间手枪,枪栓拉动的脆响让全场血液凝固。
枪口指向天空,“战争不会因为诸位的恐惧而停火,感染者不会因为诸位的泪水而停下撕咬。从现在起,诸位的名字将被铭刻在中央军委的数据库里。逃跑?”他扣动扳机,枪声震碎了晨雾,“这就是诸位会得到的'战时关怀'。”
随着枪声响起,难民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泣,有人正在悄悄把身份证塞进鞋底,有人用指甲在手臂上刻着什么,更多的人则在猜测上了战场后,自己能活多长时间?
接着,苏然上校开始宣布接下来的安排:“今天上午,吃过早餐之后会有医疗人员对你们进行身体检查,以便进行分组。”
“下午,将会根据你们所划分的兵种以及部队给你们分发武器装备。”
“ 晚上,将会有心理医生以及我们的指导员给你们上心理辅导课,以及给你们讲解军队中的规程。”
片刻后,人群中才传来一阵低语。
一些年轻力壮的难民眼神中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光芒。
另一些学生或患有疾病的难民却面面相觑
一个患有心脏病的难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声音颤抖地问道:“长官,我患有疾病,身体不好,也得参加训练吗?”
苏然上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动摇:“是的,每个人都得参加,不过根据你的身体条件的话,训练强度以及兵种划分会有不同。”
有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突然大喊道,镜片上凝结的雾气被他用力擦掉:“长官,我能当狙击手吗?我视力2.0!”
苏然转头看向这个突然发言的青年,嘴角扯出个危险的弧度:“等你能在震耳欲聋的枪声里把子弹上膛,再说这个梦想。”
“记住!在这里,唯一不需要排队的东西——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