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那鼎沸的人声,张平是无暇顾及了。他拖着一副快散架的身板挪回自家院落,推开虚掩的门,一眼便瞥见李秀兰和林婉儿正围着院中的小石桌,就着从屋里漏出来的昏黄灯影,埋头看着什么。
院门响动,惊得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张平哥,你回啦!”林婉儿脸颊绽开笑靥,嗓音清亮甜糯。
张平低应一声,踱步过去,随手从堂屋拎了条板凳坐定,方才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摸出个油纸裹的小包,仔细揭开,露出几叠印得清晰工整的纸页。
“拿着。
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张平把那叠纸推过去,“说是去年的高考真题,还有几套模拟卷。”
两人眼睛霎时就亮了!几乎是屏住气接过去,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页,那宝贝劲儿,简直像捧着圣旨。
“天呐!这可真是……”林婉儿嗓音发颤,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全,“有了这些,复习起来心里就有底了,踏实!”
李秀兰望着张平,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只汇成一句低语:“张平哥……这情分,我们记下了。真的……太谢谢你了。”
瞧见她俩那副得了稀世珍宝的样儿,张平一路的疲累好像都轻快了不少,心窝子里暖烘烘的,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和满足。
“谢啥呀,应该的。”张平咧嘴笑得爽朗,“你们俩就一门心思啃书本,旁的甭管,卯足了劲儿往外考!”
自打这天后,靠山村像是活过来一般,日子陡然有了奔头。
收山货的路子,这下是彻底走通了。
地里的活儿一撂下,得了空闲,男男女女便三五成伙往山里钻。刨药材,摘蘑菇,那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头,是从来没有过的。
王把头那支灵芝换了一百五!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天之内飞遍了靠山村的角角落落。好家伙,村民们像是打了鸡血,眼睛都快绿了,满山遍野地寻摸宝贝,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火热劲儿。
张平当然也跟着忙活,天天和后生们一起进山,把初步收拾好的山货归拢到一块儿。
“平子,你小子能耐!”这天,王把头扛着捆刚挖的药材下山,脸膛红亮地冲张平嚷嚷,“要不是你搭上这条路,大伙儿哪有这股子心气!”
张平抹了把额上的汗,笑着应道:“王叔,这是大家伙儿肯出力。再说了,没您这些老把式压阵,我一个人可抓瞎。”
“嘿,你就别谦虚啦,”旁边有个后生凑趣,“张哥,你一来,我咋感觉这山都活泛了?以前那些好东西藏得严实,现在倒跟排着队往外跳似的!”
张平咧嘴笑了笑,没接话。运气这东西,谁说得清呢。
傍晚收工,张平推开院门,一眼就瞧见林婉儿和李秀兰俩人,正就着落日余晖在石桌边埋头看书。夕阳的金边温柔地描摹着她们专注的侧脸,安静得像一幅画。
“回来啦?”林婉儿抬起头,眼睛弯弯的,带着笑。
张平点点头,挨着她们坐下,随口问:“看啥呢?这么入神。”
“有几道题卡住了,”李秀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自己琢磨怕是要钻死胡同,估摸着还得去趟县里找个老师问问。”
看着两人紧锁的眉头,张平心里动了动。“这事儿,我之前托刘建功在县里打听过。”他想了想,接着说,“他倒是联系上一个老师,听说人挺好,也肯教。就是吧,那位老师说了,实在抽不开身,来不了村里,得你们自个儿上县城去听。”
话音落下,林婉儿和李秀兰目光交汇,旋即不约而同地微摇臻首。“去县城太费事了,路上耗时辰不说,家里头也撂不开手。”李秀兰率先回应,声线里有几分憾意,更多的却是暖意,“张平哥,难为你还替我们惦记着老师的事。就算请不进村,这份心意我们领了,感激得很。往后真有啃不动的难题,我们先记下,攒多了找个空当上县城一趟问清楚就好。”
林婉儿亦颔首:“是呢张平哥,这样安排就很好了。”
见她俩这般体谅,张平释然一笑:“成,那咱就不来回跑了。
“这不打紧,张平哥,”林婉儿声音柔婉,“我们在家琢磨,实在不通透的就先搁着,等攒多了,得了空去县城,一并请教先生就是。”
李秀兰亦是颔首:“嗯,这样就极好了。”
张平脸上暖意弥漫:“妥!就这么办。你们只管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旁的,有我呢。”
光阴似箭,未及细数,已然是冰封雪裹的腊月时节。高考,就在眼前了。
北风如刀,凄厉地刮过村舍,卷起枯枝败叶,呜咽不绝。
张平把身上的棉袄裹得更紧了些,呵出的气瞬间冻成一团白霜。他不停地搓着那双几乎冻僵的手。
考场外,他像一头被无形之缰勒住的困兽,焦灼地来回踱着步子,眼神一次次胶着在那扇冰冷的铁门上。眉心深锁成川,掌心里,一层腻滑的冷汗从未干过。
终于!尖锐的铃声撕裂了死寂。吱呀——考场那沉重的大门被拉开,人潮,黑压压地涌了出来。张平猛地踮起脚,脖子伸得老长,目光急切地在晃动的人头间搜索、穿梭。倏然,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了他的眼帘——林婉儿和李秀兰!
“张平哥!”老远,林婉儿就瞧见了他,冻得微红的脸蛋霎时漾开夺目的笑,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李秀兰跟在她身侧,脸上难掩疲惫,但那双眸子深处,却有一种沉静的把握。
“考得…如何?”张平几步迎上去,压抑着心里的紧张连忙问道。
“感觉…还成,”林婉儿眉眼弯弯,带着考后的放松,“就是作文题拐了好几个弯,心里头,虚得很。”
李秀兰也轻声附和:“我觉着也差不多。希望能过吧。”
张平抬起手,本想如往常般揉揉她们的头发,可手到了半空,却又顿住,转而收了回去,脸上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容:“尽力就好!人好好的,比啥都强。”
高考这道大关算是过去了,林婉儿和李秀兰却没闲下来,转身就投入到帮张平打理山货买卖的琐碎里。得了空,两人还常结伴钻进山里,寻些野蕈,或是敲打些饱满的榛子、松子带回。
到了出成绩那几天,每天天刚蒙蒙亮,张平就守在了村委会门口等消息。
“又来了啊,张平小子!”
“放心吧,平小子,你家媳妇和婉儿肯定都能考上!”
见怪不怪的村民和张平打招呼,张平连连点头。
这天终于等到了消息,邮差将考生的名单送到了村里。
“大哥,有考上大学的名单嘛?”张平如往常一样问道。
邮差点了点头:“有,你们村里出了两个大学生呢!”
说完连忙将考生的名字和分数拿出来。
“我看看啊,叫李秀兰和林婉儿!”
张平震惊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父老乡亲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道贺声、赞叹声不绝于耳,七嘴八舌,既是夸两个女性争气,也是赞张平这领路人有担当。
他激动得几乎失语,喉头哽塞,只反复念着:“谢……谢大伙儿……我……我这心里……唉!”
这晚,靠山村的晒谷场灯火煌煌,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晒谷场上,歌舞交织,大伙儿尽情释放着这份久违的狂喜,欢腾不已。
张平霍然起身,将满满一碗酒举至齐眉,嗓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目光扫过一张张淳朴的面孔:“父老乡亲们!这些年,多亏了各位的帮衬!没你们,就没我们张家今天!这碗,我先干为敬!”
霎时间,叫好声、碰碗声响成一片,将场子里的热浪推向了顶峰。
酒过三巡,廖柏明挨近张平,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语气里满是赞许:“张平呐,你小子,真有你的!领着村里人找出路,如今又给咱村添了两个京城的大学生!好光景还在后头呢,这股劲儿,千万不能松懈!”
张平眼里闪着光芒,重重点头,话语斩钉截铁:“廖叔,您就瞧好吧!我指定把劲儿都使出来,保管叫咱靠山村的日子,一年一个样,越来越红火!”
夜虽渐沉,喧腾却无丝毫减弱之意。靠山村的希望,恰似这晒谷场不灭的灯火,煌煌然照彻了前行的路,而张平他们,以及这靠山村的故事,正徐徐翻开崭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