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阴山褶皱时,扶苏正用剑鞘拨弄着烽燧台下的狼粪堆。戍卒老吴佝偻着背往火塘添柴,火星子溅在他满是裂口的羊皮袄上,烧出几点焦黑。远处传来孤狼的嚎叫,惊起几只寒鸦掠过垛口,铁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
\"公子且慢!\"阿依娜突然扯住扶苏的箭袖。楼兰公主的银链腰饰撞得叮当响,石榴红纱裙被山风掀起半幅,露出缀满银铃的赤足。她俯身抓起把狼粪嗅了嗅,金丝面纱下透出半截凝脂般的下颌:\"硫磺混着马尿味——这是匈奴人仿制的引狼烟!\"
扶苏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玄甲下的肌肉骤然绷紧。他抓起把灰烬搓捻,指腹传来细微的颗粒感:\"掺了河西砂砾?\"
\"不止。\"阿依娜的碧色眸子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她突然扯下面纱抛向空中。轻薄的纱巾被山风卷着飘向东南方,竟在半空诡异地打了个旋,\"风向本该往北,可狼烟却在往东南飘——有人在谷口布了引风阵!\"
话音未落,三股黑烟已冲天而起。本该直上的狼烟在半空拧成蛇形,朝着东南峡谷蜿蜒。扶苏瞳孔骤缩——谷口处分明有青铜甲片反光,那是秦军制式铠甲的寒芒。
\"轻骑营随我来!\"扶苏翻身上马时,阿依娜已解开腰间皮囊。她屈指含在唇间吹出尖啸,山脊后顿时蹿出七匹灰狼,领头那只独眼狼王獠牙上还挂着半截匈奴人的皮绳。
狼群围着阿依娜打转,她俯身将面纱系在狼王颈间。这个动作让石榴裙的领口微微下滑,露出锁骨处九色石镶嵌的月牙链坠。扶苏别过脸咳嗽一声,却见那狼王突然朝西北方龇牙低吼,前爪焦躁地刨着地面。
\"三十里外有马蹄印。\"阿依娜翻身上了匹枣红马,裙裾开叉处银铃轻响,\"公子要追假狼烟喂秃鹫,还是要随我去掏狼窝?\"
扶苏的剑鞘重重磕在马鞍上,惊得战马人立而起:\"蒙毅带五十人守住峡谷口!其余人跟我——\"话音戛然而止,烽燧台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老吴捂着汩汩冒血的脖颈从台阶滚落,身后站着个持弩的戍卒。那人反手又朝马厩射出火箭,火舌瞬间吞了草料堆。浓烟中传来战马的惊嘶,三匹良驹挣脱缰绳冲入夜色。
\"赵二你疯了!\"几个老兵扑上去夺弩,却见那细作狞笑着撕开衣襟。牛皮甲内侧赫然缝着燕国玄鸟纹,他咬破毒囊的瞬间,嘴角溢出的黑血在黄土上溅出个诡异的\"蓟\"字。
阿依娜的银鞭如灵蛇出洞,鞭梢卷住细作手腕一扯。羊皮地图从箭囊夹层飘出,被扶苏用剑尖挑起。硝制过的羊皮在火光下泛着青灰,边角烙着的六棱雪花印刺痛了他的眼——这是燕宫匠人用冰泉水淬火才能留下的特殊纹路。
\"带五十人守住峡谷口。\"扶苏将地图塞进护心镜,转头对阿依娜挑眉,\"公主的狼崽子们,可嗅得到真狼味?\"
阿依娜轻笑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惊起夜枭。她扬鞭指向西北方山坳,狼王耳后的白毛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在那片白桦林后,至少有三百匹战马——公子敢赌吗?\"
\"驾!\"扶苏一夹马腹冲进夜色。玄色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他能听见阿依娜的枣红马紧贴着自己右侧。狼群的低吼与银铃声交织成诡异的旋律,山风卷来隐约的马粪味。
马蹄声震碎夜色时,扶苏才发现阿依娜错得离谱。白桦林后何止三百骑,乌泱泱的匈奴轻骑像蝗虫般漫过山丘。月光照见他们手中的弯刀,刀刃上淬着诡异的蓝光。
\"放箭!\"扶苏的令旗刚挥到半空,阿依娜突然策马撞开他。一支鸣镝擦着她飞扬的面纱掠过,在玄甲上擦出火星。匈奴阵中传来惊呼,他们显然没料到狼群会扑咬战马咽喉。
独眼狼王率先跃起,獠牙精准地刺入头马颈动脉。滚烫的马血喷溅在阿依娜裙摆上,将石榴红染成暗紫。她反手甩出银鞭缠住个匈奴武士的脖子,借力腾空跃起,赤足踏过三匹战马的头颅,银铃在杀戮中奏出死亡韵律。
\"公子小心!\"老吴沙哑的嘶吼从后方传来。这戍边二十载的老卒竟用身体撞向匈奴百夫长的战马,枯瘦的手死死攥住对方脚踝。扶苏的剑锋割开第三个匈奴人喉咙时,听见身后传来利器入肉的闷响。
老吴仰面倒在血泊里,手中还攥着半枚生锈的铜符匕首。那匈奴武士正要补刀,却被狼王咬住手腕——阿依娜的银鞭随即缠上他脖颈。鞭梢的倒刺勾开衣襟,玄鸟纹下的皮肤赫然烙着\"雪\"字。
\"燕...燕人...\"老吴吐出最后一口血沫,染红武士的衣襟。扶苏的剑尖挑开箭囊夹层,更多硝制羊皮地图簌簌飘落。每张地图边角都烙着六棱雪花,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
阿依娜突然按住狼王耳后,指尖抚过那簇白毛。她的金丝面纱被血污浸透,碧色眸子却亮得骇人:\"三十年前燕宫训犬术,要在幼崽耳后刺青为记——雪姬是你旧主?\"
狼王突然发出呜咽,独眼里泛起水光。远处传来号角声,蒙恬的援军终于冲破峡谷迷雾。匈奴人开始溃退,却有个武士返身射来冷箭。扶苏挥剑格挡的刹那,看见阿依娜袖中寒光一闪——那支箭竟被九色石链坠撞偏方向,深深钉入老吴身侧的黄土。
\"公子!\"亲卫惊呼着扑来。扶苏单膝跪地扶起老吴,老卒的手艰难探向怀中,半枚铜符匕首\"当啷\"落地。匕首柄上双鱼纹已模糊不清,却与扶苏玉佩上的纹路惊人相似。
阿依娜突然扯下面纱,沾血的唇角勾起冷笑:\"难怪狼群不咬他——这老头身上,有雪姬的味道。\"她弯腰拾起铜符时,石榴裙摆扫过扶苏的手背,九色石链坠垂下来,在血色残阳里映出个模糊的\"蓟\"字。
蒙恬大军清理战场时,扶苏独自站在烽燧台残骸前。他摩挲着那半枚铜符,突然发现内侧刻着蝇头小字——\"乌氏倮敬献燕丹\"。夜风卷着狼嚎掠过山脊,阿依娜的银铃声混在更漏声里,像段飘忽的谶语。
\"公子看这个。\"蒙恬递来支折断的鸣镝,箭杆内竟藏着卷帛书。扶苏就着火光展开,瞳孔骤然收缩——竟是蓟城通往云梦泽的水路图,标注着七个用朱砂画的狼头。
阿依娜的银鞭突然缠住箭杆:\"这狼头标记...我在楼兰地宫见过。\"她的指尖抚过朱砂印记,\"三年前有批燕国商队经过楼兰,领队的老者耳后有同样的刺青。\"
远处传来狼王的长嚎,扶苏望着手中铜符,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还是个稚童,在邯郸质子府见过个蒙面女子,她腕间的疤痕与雪姬画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