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光下,求其的触手在泥沼中蠕动。
白晨的魔剑发出蜂鸣,剑脊上多出了一道鲜血。
“王杀剑,第四斩!“他旋身劈出半月形剑芒,鲜血顺着剑柄魔纹蜿蜒而上。
魔剑发出尖啸,四重暗红剑影重叠成一线,剑锋划过触手表面时迸出刺目火星,那些吸盘里竟布满细密獠牙,很快他的剑影就在触手形成的漩涡中寸寸崩解。
此刻曲安突然掠过他头顶,舒展的魔翼洒落的银粉在触手上灼出青烟,为白晨撤后创造了机会。
同时,魔女俯冲时翼展掀起飓风,无数尾羽化作流光锁链:“缚!“
然而锁链刚缠住求其脖颈,就被暴涨的触手绞成碎片。曲安闷哼着撞向岩壁,左翼在石面上刮出血痕。
伏唯的蜘蛛步足深深插进岩层,八根漆黑骨节诡异地扭曲着。除了魔元的力量,他甚至将自己的流珠也取了出来。
此刻流珠悬浮在他周身,构成九宫八卦阵。
“坎位,玄冥!“
三颗流珠炸开冰雾,暂时冻住追上曲安的触手,将她带了回来。
他们已经交战了一段时间,三人合体仍完全处于下风。除了剑咒一招,白晨几乎已经无计可施。这下他算是相信曲安说的,即便是三人联手都难,更别说让曲安独自离开后他们独抗了。
在这种情况下,曲安根本没法离开去找英铁。
伏唯的情况更糟,连续战斗之下,他的精神力下降不少,使得压制魔元的杂念出现了问题。好几次,他甚至难以完全控制住步足,几乎要向同伴下手了。
他的双目已经泛红,耳边来自遥远鬼怪的嘈杂声、笑声越来越乱,这是此前从未遇到的情况。
“桀桀桀——”
求其的狂笑惊起地震,肥硕的身躯突然膨胀三倍有余,万千触手化作遮天蔽日的囚笼。
白晨咬了咬牙,握紧的剑柄仿佛烙进掌心血肉。
“我们还有机会!我需要接近求其,越近越好!”
“接着!“曲安突然撕下半边羽翼掷来,纯白翎羽在空中化作流光锁链。
白晨一眼明了,飞身而起,踏着锁链疾驰,魔剑在身后拖出猩红尾焰。
“剑咒!”
剑锋爆发的剑气化作金龙,在周身游走,转瞬间靠近求其。
此刻求其腹部裂开巨口,数根触手从中冲出。
伏唯闷哼一声,竟然扯断了两根步足,朝着求其腹部的触手甩出。
步足上的尖刺在接触到触手后迅速合拢,将其瞬间困住,也为白晨的前进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三息!“伏唯七窍流血地嘶吼。
白晨沿着锁链突进,在靠近求其五步处,作为他最后希望的剑咒瞬间呼啸而出。
魔剑贯穿求其肚腩的瞬间,三人同时听见玉碎裂的脆响。
求其的惨叫震碎方圆十里的残垣,被洞穿的伤口喷出黑血,落地即化作万千蛆虫。
“退!“曲安利用残存的半片羽翼拽着白晨后撤。
伏唯将口中魔元吐出,身后蜘蛛步足全部消失,只在肩膀上留下清晰可见的血口,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他知道自己必须把魔元取出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完全失去理智,成为敌我不分的怪物了。
但就在他脱离状态的瞬间,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令他直接昏了过去。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求其愤怒地咆哮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块破裂的玉珏,与他们曾经从那位杀主使者见到的身份令牌类似,大约也是一种身份令牌。
刚才的那一剑最后就刺在这上面,将其破裂。
曲安想带白晨借此机会离开,但求其的触手却比他们更快,周围的血肉囚笼瞬间收缩,甚至带出了空间褶皱。
“要结束了么……“白晨靠在曲安身边微微喘息。
方才的一招耗费了他极大的法力,现在正处于脱力状态,靠着曲安才勉强站起,面对仍然强势的敌人,他们已经毫无胜算。
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或许不一定会死。他的底牌是百宝在他灵魂上布下的三道魔咒。众生咒已经消失了,第二道咒是往生咒,但问题是他根本摸不清这道往生咒要如何才能为他所用。
总不会……要死过一遍吧?
“郎君,你还记得你那时在水下是如何完成龙化的么?”曲安突然说。
白晨一怔。对了,他差点忘记曲安曾经说过他当初靠着龙化后的自己击败了大魔怀牢。
“那时你击败了大魔。”曲安的气息逐渐不稳,她也到极限了。“也是这种生死关头,我们需要你再次找到那种感觉。”
白晨哭笑不得。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有过龙化的样子,那时吞下龙元后,没过多久就昏过去了,要说有太多感受也是假的。而且如果曲安说的是真的,那击败大魔的肯定不是他,而是那位怨灵大姐。
所以除非那位怨灵大姐出现在这里,否则他啥化都没有胜算。
突然,一道光倾泻而下,清冷如霜。
求其的暴躁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这是……”
白晨和曲安同时放大眼睛,扭头望去。一个衣着朴素的精致女童踩着一条光路轻快而来,而在她的身后,呈现出一个巨大骸骨魔影。
“眠……眠心?”两人的表情同时僵住了,不知该以惊喜还是另一种恐惧面对这位突然而来的魔将。
但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眠心赤足踏着光丝走来,身后骸影像是撑开天地。她拍着手掌,身后的巨大的白骨手掌则轻轻抚过战场,所有触手瞬间结满冰霜。
求其膨胀的身躯突然干瘪,像被抽走时间的沙漏,最终变回最初那个猥琐的胖子模样。
“不...不可能...“求其虽然嘶吼着,但也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转身就往外逃去。
眠心没有理会外逃的求其,而是直接降落在白晨和曲安面前。当她降下地面时,周围的那些结满冰霜的触手全部化作冰沫。
白晨吞了口唾液,下意识地想学着那些说书先生来上一句:魔将强者,恐怖如斯。
曲安默然地叹了口气。
“曲安,你好狼狈。”眠心歪着头,一对大眼貌似天真地看着曲安。
这时白晨突然想起来百宝,大喊道:“眠心魔将,不能让那个人离开,百宝还在他的手上!”
“嗯嗯,”眠心点了点头,“影子,影子会杀了他。”
她身后的巨大骸影瞬间朝着求其离开的方向飞出。
“我的意思是要先问他找出百宝的下落……”白晨觉得眠心没理解他的话,正要解释一通,但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曲安捂住了嘴。
“麻烦魔将杀了那个人后,将他的尸体带回来。”曲安说。
眠心摇了摇头,“影子会吃了他。”
她一边说话,一边像是在做着手语,“带回来,影子不高兴。”
“……”白晨真不知该如何沟通了。
“那……能否将他的储物法器留下?毕竟他的身上可能也有钥匙碎片,影子应该是不吃这些的吧?”曲安很艰难地说。
“可以哦,”眠心点头说,依然是那一对天真的大眼睛。“影子说,他不吃了。”
“什么?”白晨大喜过望,“不吃什么?”
“都不吃了。”
“怎么又不吃了?”曲安心累,尽管已经认识眠心很多年了,但还是没适应她的转折。
眠心这时指着白晨,“因为你不高兴,眠心不喜欢你不高兴。”
她露出有酒窝的笑。
白晨的心咯噔了一下。别吧,别搞到最后我要跟那个影子结仇吧……
眠心蹦蹦跳跳,走到昏迷在地的伏唯身前,蹲下身子端详着,好似在看什么艺术品。但她这一举动,却让白晨不知该不该此时去包扎伏唯,免得打扰了这位小姑奶奶的雅兴。
“魔将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还得是曲安,用另一个话题来吸引眠心的注意力。
“一天半,眠心来接应你们。”眠心头也不抬地说。
白晨和曲安相视一眼,都想起了先前那名使者说的话:一天半后,会有人来接应他们。
没想到这个来接应的人是一位魔将,而且也证实了一件事:这次天魔王狩会确实是允许魔将下场了,只是可能还有条件限制,所以他们见的不多。
……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自以为是地把我拖入陷阱,实际上这只会是你们的画地为牢。”百宝右手按在地面上,掌心旋涡明显,而他目光如炬。
“寰瀛寂寥,死兆出。”
随着百宝的低唤,荒原上飘荡的磷火突然聚成莲花灯盏,照亮了从虚空裂缝中飘出的青铜棺椁。
棺盖滑落的瞬间,亭雨侍垂首跪坐棺中,发间斜插的银尺泛起月华,照得她雪肤上的咒文如同游动的星河。
当那柄无镡直剑出鞘时,剑身竟薄得能透过剑刃看见扭曲的空间。
嵬的兽齿面甲轰然炸裂,露出下面由怨火凝聚的独眼:“亭雨侍,是亭雨侍!我记得,我们记得,是你诛杀了我们!“
这倒是令百宝意外,没想到这里魔兽的死竟然和亭雨有关。考虑到这些兽骨不像是经过战斗的样子,亭雨能用什么手段杀了它们?
此刻嵬背后的九头蛇骨鞭炸开,化作漫天的骨刺杀向青铜棺椁。
亭雨侍轻轻睁开眼睛,从棺中起身,足尖点地的刹那,方圆十里的重力突然倒转,嵬的骨刺暴雨全部射向天空。
她挽着剑花飘然而起,无镡直剑刺出的轨迹在空中残留道道晶痕。
当第一道晶痕触及嵬的肩甲时,这位魔侍才惊觉自己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亭雨侍的剑尖温柔地挑开他手中镰刀的防御,如同侍女为贵客斟酒般自然。
直到剑锋划破他的胸甲,飞溅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无数哀嚎的兽魂。
战场突然被切割成了九宫格。
亭雨侍在格间瞬移的身影带起漫天月华,每道剑光都精准刺在嵬的怨火节点。她始终带着恬静的微笑,仿佛在跳一支献给死神的舞。
“万兽噬心!”嵬的胸腔突然爆开,兽牙组成的命轮急速旋转,他的魔力正在暴涨,决心要与敌人殊死一战。
亭雨侍的发丝突然无风自动,发梢缠绕住无镡剑柄,剑身嗡鸣着,身下的九宫格亮了起来。此刻亭雨侍的身影突然分裂成八个,每个幻影分别出现在嵬周身的八个方格之内,摆出不同的剑式。
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命轮正在解体,充盈自身的煞气正在外溢。
“不,我不能输,我怎会输给你这种骗子!”
嵬依然暴怒,但他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分解。
骗?
百宝拾到了一个关键字,但他很难把这个字和亭雨侍联系到一起。却是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他认识亭雨侍以前,亭雨侍是有主人的。亭雨侍这个名字本来是名为亭雨的魔侍的意思,但后来因为她由魔侍直接晋升为魔将,为了凸出这一传奇经历,人们不仅没有改变称呼,反而更多地以亭雨侍称呼她了。
但对亭雨自己来说,亭雨侍的真正意思是一个名为亭雨的侍女。
她曾是一名侍女,百宝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捡到了她,但那时她已经无力回天。从那之后,百宝就几乎固定地把她作为自己的召唤灵了。
但因为亭雨侍不会说话或是不懂说话,他从来没问过她的经历,只知道她曾是王都的侍女。因为她的肩膀上有代表侍女的奴隶印记。
那个欺骗嵬所代表的广大魔兽的,很有可能是亭雨侍当初在王都的前主人。
“你们见过她的主人?”
“主人……”嵬的身体在分解、精神也在涣散。“劫烬……原来,你也是为了劫烬书而来……”
劫烬书?
“劫烬书是什么?”百宝下意识地追问。
但对面只剩下了狂笑:“我诅咒你,你永远都拿不到……”
在狂笑中,嵬的残躯正在化作尘沙,百宝知道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东西了。
嵬消失后,亭雨侍落到了百宝的身边,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目,毫无情绪波动。
在她眼中,这里只是又一个战场,没有丝毫昔日旧物相见的感情,更不为嵬的撕心裂肺的指控有半点解释。
天上的月轮隐去了,周围发光的兽骨为此地提供了光亮。
百宝不敢在这里逗留太久,因为白晨他们还在遭遇着求其的围杀。
“亭雨,我们离开这里。”
亭雨侍无镡直剑一划,空间顿时破开缺口,渗出了来自外界的光。
事到如今,他不在乎其他人看到亭雨侍时会怎么想,总之先把人救出来再说。现在不是无界地的时候,有无关月和司寒在控场。
但当他离开驯兽渊,回到外界时,却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没看到一个人。
地面上有很明显的战斗痕迹,甚至还能找到伏唯的流珠,以及曲安断掉的尾羽。地上的血迹已经证明了这场战斗的激烈程度,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在百宝的认知之内。
他与嵬的战斗确实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内,其他人应该也会处于和求其的战斗当中。凭他们现在的力量,要杀死身为大魔的求其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白晨不可能会被区区大魔杀死,因为白晨的身上有他布下的魔咒。
只要白晨不死,现在就应该站在这里。
突然,他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寻到了一些脚印。有成年男性的,步伐稍显沉重,貌似是背了什么东西,脚边还落下一条鲜明的血迹,指引着方向。还有一个成年女性的,足迹相对轻浮,仿佛其主人体重本来就较为轻盈。最让人意外的,还有一行来自孩子的脚印,而且是以赤足走出来的,步伐相当轻快。
与白晨他们相近,又是孩子般的模样,百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眠心魔将。他倒是没见过眠心,只是凭借白晨的描述而脑补出模样罢了。
但至少若是真是眠心来了,也代表他们暂时得救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嵬的话语中提到了采主英铁和曲安,现在曲安应该还在白晨他们身边,算是潜在的威胁。
百宝松了口气,看向旁边安静站着的亭雨侍,伸出手去,作出击掌的姿势。
亭雨侍先是一怔,但比起在寒单城的第一次,她较快地反应过来百宝想要的是什么,很快伸出手来,与百宝伸出的手合到一起。
完成了击掌。
“不错,就是这样。”百宝鼓励着说。
亭雨侍嘴角微翘,很是开心。
“不过嘛,”百宝这时上下打量着她,“还是不够生动,这样吧,你把头上的银尺取下来,嗯……暂时取下来。”
亭雨侍疑惑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看出她的疑惑,百宝解释道:“我现在的魔魂已经足够让你长时间留在世间,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合格的帮手。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远房表妹了。嗯……魔族应该也会有远方表妹这种存在吧?不管了,反正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肯定不信。”
说到这里,他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尊容:“毕竟只要一看样子,这种差距就很难让人相信是有亲缘关系的吧……当然有英铁和曲安珠玉在前,貌似也不算离谱了。不过为了掩饰身份,你的银尺还是先隐藏起来比较好。”
亭雨侍点头,这下没再有拒绝的动作。
她亲手取下发间银尺,指尖一挑,原本绾作云鬟的青丝顷刻间泼洒而下,在晨星的光下泛起流瀑般的白金色泽,似有簌簌轻响,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