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皇后只怕是故意的。”长离担心地看向温仪景。
温仪景面上只有短暂的诧异,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带了浅浅的笑意:
“故不故意并不重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便够了。”
对于楚寒英所做的事情,温仪景略微有些意外,可却也是赞同的。
……
秋日的第一场雨冲刷着椒房殿,鲜红褪去,青石砖露出原本的颜色。
梧桐树上残留的几片黄叶在秋雨中紧贴着树干,树下积洼处堆满了枯黄破败的落叶。
秋雨初歇。
楚寒英站在廊檐下,裹挟着湿意的空气里浮着微微凉意。
低水洼处映着铅灰色的天,头顶的薄云犹如进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那里。
“娘娘,都处理干净了。”若沁被秋雨染湿的红色裙摆带着森森寒意。
楚寒英闭了闭眼,“更衣,本宫要出宫,寻玄英姑姑。”
身体的事情,她还是想给自己再多些保证。
而且今日的事情,她也想去问温仪景的建议。
如此做,是否太过狠心了?
“娘娘……”若沁欲言又止。
这次清理的人中,有太后身边几位姑姑的人。
今日如若还要登门,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是挑衅,立威?
毕竟自家主子也不可能和太后娘娘去说,不好意思,将你留在我宫里的眼线都杀了。
更不可能是去请罪,那样岂不是去打太后娘娘的脸?
楚寒英蹙眉的看向若沁,“还有何事?”
“有太后娘娘的人。”若沁闭上眼,跪了下去。
楚寒英脸色微变,垂落的手缓缓攥紧。
她上前两步,在若沁面前缓缓蹲了下去,“若沁,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若沁身子一抖,额头重重落在地上,声音颤抖,“十三年。”
“都十三年了啊。”楚寒英感慨道。
她轻轻摸了摸若沁的头,语气温柔,“都这么久了,怎么到了今日,竟是学会了自作主张?”
若沁匍匐在地上。
“属下只是觉得娘娘太后娘娘不该让人如此监视您。”
“她既然已经选择离宫,为何还要盯着后宫里的事情?”
若沁跟在楚寒英身边多年,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杀意。
那双温柔的手,好像随时都会扼住自己的咽喉。
她很怕,但却不后悔。
悬在头上的利刃终是缓缓挪开了。
若沁犹豫着缓缓抬头。
看到楚寒英就这样就地坐在了台阶上,神情为难又痛苦。
“属下愿以死谢罪。”若沁心疼地看着楚寒英,她不愿自家主子为难。
“只要我死了,您和太后娘娘也能有个交代,同时也能让她以后不再安插人手在椒房殿。”
若沁面色坚定。
为了自家主子的未来,她甘愿赴死。
楚寒英却听的头疼极了。
若沁是她最信任的人。
刚才虽然的确起了几分杀意。
一个背着她擅自做主的属下,理智告诉她,这是祸患。
可情分上,她又如何狠得下心来?
“你倒是想以死谢罪,你可想过我?你我名为主仆,可早已经情同姐妹。”
楚寒英用力的捂住了脸,有些想哭的冲动。
“一个人在这宦海中,若沁,若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楚寒英知道,若沁是为她好。
可有些时候的好并不是她需要的。
“我一直觉得你该是最了解我的。”
楚寒英如今更多的痛苦来源于若沁对她的不了解。
一路走到今日,若沁是她的左膀右臂,为她排忧解难,做了很多事情。
偏在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
若沁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皇后的话,让她生出了悔意。
她自以为解决了麻烦,可却似乎是造成了更大的祸患。
自己一死百了,却给自家主子留下了烂摊子。
楚寒英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人扶了起来,“起吧,我总不能真看着你去死。”
她只能期待于太后能理解自己今日所为并非故意针对她。
只是这件事情一旦自己去说开,难免会有责怪太后的意思。
可如果不说,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日后和太后之间便有了嫌隙。
这并非楚寒英所愿。
对于宫中还有太后的人这件事,楚寒英倒并没有反感。
她心中是能理解的,也知道温仪景留下这些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要伤害她。
若沁红着眼,愧疚地看着楚寒英,“以后属下不会再擅自做主。”
她最是清楚自家主子心中的担忧,所以才愿意拼死冒险。
如今心中也是后悔的。
让主子和太后离了心,只会让主子以后在宫中更寸步难行。
她死了不要紧,可主子身边再无可信可用的人,同样也是一种掣肘。
楚寒英拍了拍若沁的肩膀:
“你要永远记着,我们今日的风光固然有自己的努力,可也得先是太后娘娘给了机会。”
今日故意拿皇后一国之母的名声作伐,自然是为了除掉这段时日里椒房殿被人收买的细作,也好警告那些的不安分的。
可如果知道涉及太后,她会重新斟酌今日的事情。
“若沁,前后的关系,莫要混了。”楚寒英叹了口气。
太后这一退,的确有她自己的考量,可她这个皇后是最大的受益者。
最重要的是,她们之间最终想要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
若沁愧疚的应是。
她心中也是感恩太后娘娘的。
可更往前说,楚寒英才是将她从泥沼捞出来的人。
她自然更多的为楚寒英考虑。
如今她觉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利益有了冲突,她心中自然向着皇后娘娘。
……
温仪景对于楚寒英所做的事,并没放在心上。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有风险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
并且也默认了这个游戏规则。
比起别人,她如今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
到底是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愿落得一场空欢喜。
等这场秋雨过去,她披了一件厚斗篷,去了玉梅园。
萧玉京下雨前就已经离开,萧天启在园中摆弄他的那些花草。
看到温仪景进来,笑的很亲切,也很自然的没有刻意迎过去。
如同面对自家小辈,笑着招手,炫耀自己新得的宝贝,“仪景,过来看看我新养的玉壶春。”
花还没开,历经了这一场秋雨,看起来却更多了几分娇俏。
萧天启是很感激这个儿媳妇的。
中午的那会,儿子过来竟然说要开始做生意。
萧天启差点没哭出来。
自家这朵娇花,他精心的呵护了两年都没能绽开,可如今太后娘娘过门半年,便有盛开的如此娇艳。
萧天启心中的激动无法言说。
刚下他在妻子牌位前絮叨了好半晌。
温仪景笑着走过去,“父亲如手艺越发精湛了。”
她不太懂这些。
但看得出萧天启指着的这盆花,虽未开放,可这花骨朵的颜色却已经十分喜人。
“再养上两日,后日送你院中去,应该便能开放了。”萧天启笑着说。
“多谢父亲,”温仪景开心笑道。
“玉京想经商的事情,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带他去奉高,他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来。”萧天启感慨道。
他不知道太后娘娘突然来这边做什么。
可既然见着了,他自该让人知道,自己这个当公爹的,将她给这个家带来的生机,全都看在眼里。
“我如今年纪也大了,比起做生意,倒是更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
“玉京如今在你面前正是想要表现的时候,坚持要从头开始,我也不好扰了他的机会。”
萧天启笑着说道。
温仪景有些意外,更多的还是羡慕。
萧玉京的母亲虽然去的早了些,可他的父亲却比许多人的母亲都更细心,也更为着自己的孩子打算。
“仪景,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便想着,先将手中的生意都慢慢交到你手上,早晚也都是你们夫妻二人的。”
萧天启终于绕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上。
太后娘娘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他这个家主怎么也得有点表示。
这么大的喜事,送些金银首饰,未免显得诚意有些不足。
如今萧家最有价值的,便是手中各路生意的经营大权,和早已经打开的各种门路。
他和萧玉京都猜测过,太后娘娘低嫁,最终的目的也有可能就是这些。
然而,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最值钱的东西,却是萧家本钱最低的东西。
开拓,是萧家人最擅长的,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能力。
送出去一个,他们自己还能拼十个,随时都有东山再起的能力。
何况,大权交出去,也未必不是一种保命的手段。
萧天启如今并不贪恋权势,他只希望儿子能过得幸福。
温仪景就发现萧家父子真的很喜欢送钱。
果然这世界上几乎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吗?
不过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夺权要钱的。
她虽然有经商的能力,可生财的能力远不如萧天启。
“父亲怕是还不能歇息的,我体内还有蛊毒未解,也更怕会辜负了父亲期待”
“终究是天赋不如玉京,等他做出成绩,得了空,让他接手打理便好,我还是偷偷闲的好。”
温仪景笑着拒绝了。
比起自己亲自劳心费神的去经营打理,她的确是更喜欢享受萧玉京直接送到自己面前来的。
蛊毒的事,萧天启是知道的。
午后萧玉京过来,也简单说了说。
“如此,便等些时日再说,让玉京去折腾也好,他空了两年,如今忙起来也好。”萧天启也没坚持。
倒不怕自己儿子奔波累着。
肯动起来,找到一个活下去的依托,总是很好的事。
不过还是得要给太后娘娘一些实际的利益表示一二才好。
但是还能给点什么呢?
直接给钱会不会有点太俗气了?
“我今日过来,是想给母亲上柱香。”
温仪景担心萧天启再想什么给钱的法子,直接说出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
萧天启愣了,“上香?”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太后娘娘怎么突然跑过来要上香?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温仪景笑的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的确是有些怪异的。
可是她刚才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昨日夜里,梦见母亲了。”温仪景编了一个理由。
“想着或许是十五那天我没过来烧纸的缘故。”
十五她生日,便没来。
萧天启虽然心中还是很怪,却还是点点头。
“你有心了,自己过去就好,你母亲不会因此怪你的。”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温仪景梦到了什么。
他已经许久都没梦见过亡妻了。
也想念得紧。
可对方是自己儿媳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仪景还担心萧天启会多问,心中还飞速的要编两句。
可看他自去摆弄花草,也是松了一口气。
略微行了一礼,温仪景便朝着佛堂的方向快步而去。
供桌上,放着还带着秋雨的菊花,散发着淡淡幽香,瓜果贡品也都是新的,檀香才燃了三分之一。
温仪景引了一炷香,看着明灭的火焰,也忍不住生出几分荒唐的感觉。
可来都来了,她恭敬的鞠了一躬,“让母亲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