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靳年注意到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运动装,船舱底本就阴冷潮湿,又是冬天,海上的夜风寒意更甚。
他解开自己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
“穿上。”
他将大衣从铁门的缝隙中递过去。
楚绵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大衣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熟悉的冷杉气息,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她将大衣披在身上,温暖的感觉让她舒服地喟叹一声。
“我已经让船掉头了,”傅靳年的声音依旧低沉,“明早就能靠岸。”
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害怕。”
楚绵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这语气,怎么像是在哄受惊的小孩子?
“我不怕。”她轻声说。
傅靳年沉默地注视着她,又说:“距离靠岸还有五六个小时。”
视线落在锈迹斑斑的门锁上,眸色微暗:“你退后一些。”
看他盯着门锁,楚绵便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她摇头阻止:“你的腿刚好没多久,怎么能踹这种铁门?这锁锈得这么厉害,八成是里面卡死了,蛮力踹不开,你反而还会受伤。”
傅靳年的动作顿住,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别着急,”
楚绵放缓了声音,“就在这儿待几个小时而已,跟在房间里也没什么区别。”
她重新坐回门内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拍了拍身边的空地:“你也坐下吧,站着多累。”
傅靳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同样冰冷的地板,最终还是依言在她对面的门外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钢架铁门。
奇妙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那些被绑架的人,都安全送上去了吗?”楚绵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嗯。”
傅靳年应了一声。
想到甲板上发生的那一幕,尤其是白萋那个女人,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顿了顿,问:“你和白萋……关系很好?”
楚绵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谈不上多好,只是见过几次。我觉得她人还行吧,至少比京城那些弯弯绕绕的名媛好相处一点。而且她是白家大小姐,能力应该也不错。”
她主要是觉得,白萋身上那股子利落劲儿,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顺眼。
傅靳年听完,没有再接话,只是周遭的气压似乎又低了一些。
楚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却没有深究。
她转而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件她一直好奇的事。
傅老夫人闵祥玉,明明是傅靳年的母亲,可她总觉得,那位老夫人对傅靳年的态度,不像个母亲,反而处处透着冷漠无情。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这似乎涉及到傅家的内部隐私。
傅靳年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楚绵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
“傅靳年,”
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你和你母亲……傅老夫人,关系为什么……不太好?”
空气仿佛凝固了。
傅靳年垂下眼睑,视线落在地面某处,很久都没有回答。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沉寂,像是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楚绵看他这样,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算了,你要是不想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靳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
“因为她恨我。”
楚绵怔住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追问,“天底下哪有……亲生母亲会恨自己儿子的?”
傅靳年没有回答。
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时间一点点流逝,船舱里只有细微的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楚绵一直等不到答案,也觉得这好像已经涉及到别人隐私了。
忙活这一天,早就困倦了。
傅靳年的羊绒大衣很暖和,她看了眼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微阖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傅靳年终于动了动。
他转过头,想看看楚绵,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歪着头,靠在冰冷的铁门栏杆上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平稳,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备。
大概是真的累了。
傅靳年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紧绷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的铁栏,轻轻拂开她垂落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滑落。
总有一天,她也会知道的。
他想。
关于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过去,关于恨意的来源......
但不是现在。
他收回手,重新靠回墙壁,静静地守在门外,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骑士,守护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夜还很长,但有她在身边,即使隔着一道铁门,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
清晨。
邮轮靠岸时的轻微晃动,将楚绵从浅眠中唤醒。
她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
视线穿过冰冷的铁栏,落在门外的男人身上。
傅靳年头微扬,靠着粗糙的墙壁,似乎也睡着了。
晨曦透过狭小的舷窗缝隙照射进来,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光影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带着一种禁欲又迷人的感觉。
楚绵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那么一瞬间,竟看得有些怔忡。
就在这时,底仓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人语嘈杂,正朝着这边过来。
她心里一动,猜想是船靠岸了,找来了开锁的人。
楚绵抬手,隔着铁栏轻轻碰了碰傅靳年的手臂。
“傅靳年,醒醒。”
男人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醒时的迷茫,但在看清是她之后,迅速恢复沉静。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员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领头的船长一看到铁门里安然无恙的楚绵,再瞥见门外气场迫人的傅靳年,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昨晚他用手机查了,这两人的身份都出自京城的顶级豪门!
尤其是这位傅二爷......
“傅二爷!楚小姐!抱歉抱歉,是我们疏忽了!这就开锁,马上!”
船长迭声道歉,对着傅靳年点头哈腰,就差给跪下了。
出个海闹出这么多事,要是让傅二爷不满意了,他整艘船恐怕都要被沉海!
思及此,船长不敢怠慢,赶紧侧身,示意那开锁的老头上前。
老头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走到大锁前。
先是用小刷子仔细清理了锁孔周围厚厚的锈迹,然后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串奇形怪状的工具,叮叮当当地捣鼓起来。
这锁显然年代久远,又被海水湿气侵蚀,并不好开。
老头额头渗出细汗,费了好一番功夫。
“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底仓格外清晰。
锁开了。
铁门被拉开的瞬间,傅靳年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步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