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燃烧的幽冥之火里,碎裂的魂魄开始慢慢融合。
又因气运缠绕,魂魄渗入丝丝缕缕的生机。
仿佛皲裂的大地,因一场春雨,重新愈合,又抽长出绿色的藤蔓。
藤蔓向四面八方蔓延。
魂魄与肉身重新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傅直浔的魂魄与明舒的魂魄交融,他将自己一半的寿元注入明舒的身魂。
明舒魂魄里的记忆,随之进入傅直浔的识海。
*
十岁的明舒离家出走,跟着师父满世界地跑。
从江南出发,一路向北。
她爬上了泰山,坐看红日东升,感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吞山河。
她去了洛阳与长安,在古城墙上,在兵马俑里,看见岁月沧桑,人世浮沉。
她在钟南山寻仙问道,拜访隐士。
她走出了玉门关,骑着骆驼横穿沙漠。
她攀爬雪山,遇见死于途中、冻成干尸的攀登者亡魂,见师父替他化解怨念,送他轮回。
她在彩云之南,骑马,喂鸟,晒太阳,跟师父说“我不想走了”。
师父却拉着她坐上邮轮,穿越了茫茫大海。
……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女孩长成了少女。
她与师父终于游历归来。
在这几年的山川海河之行,少女修为突飞猛进,远远将普通风水师抛在了身后。
师父说:“开派祖师曾言,千年之后,会有一个修为超过她的弟子,想来就是阿舒了。”
少女头戴草帽,正在种红薯,听闻此话不由回头:“这么厉害啊!可她为什么要为了师父想吃烤红薯,蹲在地里种红薯呢?”
师父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少女呵呵地笑:“师父,晚上白粥配咸菜。”
师父一怔:“我要吃肉。”
少女原话奉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您可是要培养未来玄学宗师的人哪!算了,白粥和咸菜也别吃了,有伤修为。”
师父:“……!!!”
……
大学校园里。
地上铺满了粉色的玫瑰,英俊帅气的校草手持红玫瑰,自信坚定地走向明舒。
周围一片起哄声。
明舒从最初的发懵里回神,冷静对校草说:“你跟我来。”
校草的几个兄弟吹着口哨,笑得一脸暧昧:“快去快去!”
拐角处,明舒盯着校草看了半晌,看得一贯自信的后者竟红了脸。
他深吸一口气道:“明舒,我喜欢……”你。
“摊开右掌。”明舒面无表情。
这下换校草有些发懵,不过他还是照做。
明舒看了会儿他的掌纹,便道:“你命里有三段姻缘,最后跟你走入婚姻的那人姓‘刘’。至于我跟你,我们的交集只到今日。”
笑了笑,她加了一句,“祝你幸福。”
说罢,便要离开。
校草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为什么我们不可能?我自认足够优秀,你连尝试一下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明舒面色突然沉了下来,目光落在校草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不知怎么的,校草突然感觉一股沉重的压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明舒看着他,眼中隐有不悦之色:“第一,我方才说了,在你命格里,我跟你的交集到此为止。”
“第二,我跟你一点也不熟,你也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就在宿舍楼下摆那么大的阵仗,与其说是想感动我,不如说是满足你引人注目的虚荣心。”
“如果我同意,人家会说‘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如果我不同意,那就是‘你的深情喂了狗’,是我不识好歹。无论哪种,我都跟你手中的玫瑰没什么差别,道具罢了。”
“恕我直言,我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言尽于此。”
明舒潇洒离去,留下校草一人呆呆伫立原地。
……
算卦小铺的后院。
明舒一眼就注意到了盖在师父脸上的书。
“《美人娇软,太子爱她入骨》?师父你竟然看这?你是被夺舍了吗?!”
明舒举着那本封面露骨、纸张粗糙、作者“佚名”、出版社“不详”、盗版得不能再盗版的小黄书,仿佛被雷劈了一样震惊。
师父被惊醒,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没好气道:“大惊小怪,这么多年白修行了?”
明舒一听也对,网络和智能手机普及,作为新一代网民的中老年人,可不就好这口?
但也不对,师父应该看网络小说才对,这书哪来的?
她还没开口问,师父却说了:“我看得差不多了,你也好好看看。”
明舒纳闷:“我为什么要看啊?”她又不喜欢看言情小说。
师父高深莫测地回了两字:“修行。”
明舒无语,开荒是修行,种菜是修行,如今连看言情小说也是修行?
算了,她尊师重道,不忤逆师父。
丢下书,明舒把手伸到师父面前。
师父当即跳脚:“又要钱?没钱了!”
明舒不禁翻了个白眼:“给我看看姻缘线!我妈让我去相亲,说有个青年才俊特别适合我,把对方夸成了一朵花。他要是我的姻缘线,我就去,不是的话,我就不浪费那个时间了。”
又加了一句,“您老不让我算自己的命,我可没破戒!”
师父懒懒躺了回去:“不必去了,他不是你的姻缘。”
明舒奇道:“您老还没看我的手纹呢?”
师父挑眉:“我还要看你手纹?”
明舒一想也是,以师父的修为早就可以抛开这些了。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
“我这辈子有姻缘吗?”
“有。”师父毫不犹豫,回得斩钉截铁。
“我的成就不是要超过开派祖师,成为一代玄学宗师吗?我还有空有姻缘?”
“命定之事。”
师父眼中莫名流露出些心疼,“这段姻缘会让你吃些苦,但它也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劫,渡过去了,你的成就便能超过开派祖师。”
明舒一听“渡劫”,头皮就有些发麻,试探着问:“那能不能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要这段姻缘……”
师父瞪了她一眼:“命定之事,改不了!”
用目光指了指盗版书,“去,把书看了!”
……
再往后,是明舒来到东晟后的记忆。
她从梵音公主的身体里苏醒,为了自保,她刺死了被秦楠派来杀她的两名士兵,带着侍女夺路而逃,避开了太子。
她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指示出路是“西南方位”。
她在紫宸殿上,顶着太子逼人的压力,选了“西南方位”的未来宰辅,请皇帝赐婚。
……
傅直浔心中震撼又惊喜。
原来从一开始,明舒就选中了她的姻缘。
她和他,命中注定,无法更改。
而这也是她的一场劫。
“音音,你一定能渡过去的。”他柔声道。
*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朔州的天空,重现明媚阳光。
黄河、济水和曲江的水位下去了,水量也恢复如常,一场大洪灾在到来之前,彻底消弭。
忙碌了快十来日的楚青时,又来了小院。
傅天在打扫院子,木樨在洗衣服,赵伯在煎药,清虚和陈恩在给明舒与傅直浔输清气。
“灵微真人和傅大人如何了?”楚青时让手下将两箱药材交给赵伯。
“托世子的福,两人都有所好转。”赵伯笑着说,可那笑却未及眼底,短短十来日时间,他却似老了十来岁,头发全都白了。
楚青时如何瞧不出他的难过?
十日之前,傅直浔想办法融合了明舒的魂魄,重新让她有了活人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她的的确确活了。
可这代价却是傅直浔重伤,至今昏迷未醒,气息并不比明舒强多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青时宽慰道。
赵伯点点头:“活着就有希望。”
即便,少夫人除了浅得感觉不到的气息,找不到多少活人的样子。
即便,少主五脏六腑和经脉被幽冥之火烧得不成样子,魂魄也有碎裂痕迹。
两人如今活着,靠的是清虚和陈恩不停歇的清气,还有他的针灸和药。
吃食,压根没法喂进去一点。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
赵伯在心里默默长叹。
五日后,陈家老族长被傅洪等人接来了。
“祖母。”陈恩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顿时红了眼眶。
“小十三长成男子汉了。”老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我去见要救的人吧。”
看到傅直浔还好,一见明舒,陈家族长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祖母,怎么了?”陈恩见老祖母脸上神情不对,当即紧张起来。
陈家族长没有接陈恩的话,只道:“说说这些日子你们是怎么救的人?”
陈恩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家族长沉默了许久道:“伤及魂魄,用清气调养是个法子,但你跟虞山掌门修为浅,还无法掌控清气发挥最大的功效。”
“将虞山大印给我,我来布阵,你和虞山掌门在旁相助。”
布好阵,陈家族长朝明舒行了一个古老的礼。
陈恩和清虚道长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陈家族长却没再多解释,只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