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这边余渊驾车到了李府,那叫做开明的大和尚也告辞离开。余渊倒是认真感受了一下这个客串的龙套,这个大和尚修为绝不在当初那个钟有报之下,自己若是没有连番的奇遇,恐怕也不是此人对手。而更可怕的是这人竟然是那个上行老和尚的徒弟,也就是天云寺那个令余渊极度忌惮的老和尚。可想而知那老家伙的修为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此刻他也暗自庆幸,幸好从罪岛出来的时候,经历了一番历练,若是直接来到京城,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刚出罪岛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罪岛那些老不修的,虽然已经非常变态了,但比起这些隐身在背后的家伙,就完全不够看了。日后自己更要小心,千万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这边他将李京平送回府中,自己也回到房间休息不提。单说那刺杀李京平的四人此刻正在京城内一户小院的正堂中垂手而立。在他们面前端坐着一个女子,手捧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听着为首之人汇报情况。四人此时已经将蒙脸的黑布摘了下来。如果余渊这时候在场定然能够认出来那汇报之人,正是当日他和路拾来在皇城外官道上救下来的叫做孟寒江的汉子。而听他汇报之人,也和余渊有过一面之缘,恰是那孟府之中的小姐,孟在藻。
孟在藻突然放下茶杯冷声问道,“你确认他就是当日官道上遇到的那人。”
“属下确认,虽然衣着不同,但那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即便是身居下位也令人不敢小觑。”孟寒江低头回答。
那一日虽然孟在藻也从车帘的后面偷看了余渊几眼,却并没有看的清晰。所以那一日笔会的时候,她虽然有所怀疑,却不敢确定这个余小渊就是当日救她的那名男子。此番得了孟寒江肯定的答复,这才敢确认二者是同一人。话说今日这场戏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当日余渊离开孟府后,第二天孟董道便找到了她,让她去查这余小渊的底细。毕竟一个刚入李府不久的下人,即将参加接待少布使团的宴会,必须要将身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好。虽然孟在藻那时候在怀疑余渊的身份,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答应了孟董道的要求。
话说这孟在藻虽然身为女子,却有着不让须眉的性格。她五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肌肉萎缩,僵硬,才一个月的功夫便无法动弹,变成了干尸一样的模样,比死人就多剩下了一口气。眼见着就不行了。孟乘风遍寻良医也是没有办法,已经准备放弃了。说来也巧,正好那一日下人出门倒药渣的时候,一位老尼前来化缘。孟乘风一向待人宽厚,对于前来化缘乞讨之人,从来都是多有照顾。那下人也都知道老爷的习惯,因此,不但奉上吃食,而且还给了几枚铜板。那老尼却不要钱,只是将饭菜倒入钵盂之中,道谢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功夫,却发现那下人手中的药渣,便问府中可有患病之人。那下人见她长的慈眉善目,而且颇有得道高僧的样子,便将孟在藻的病情说与她听。那老尼闻听后,竟然双目放光,连声道,“此病我能治,快快引我去见你家老爷。”
那下人连忙回报孟乘风,此刻孟乘风和夫人正在收拾孟在藻的衣物,准备一起埋掉。听闻这消息当即喜出望外,总归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夫妇二人不知道的是,这老尼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隐尼,大慈尼姑。一身寒冰玄劲已经修到了虚空凝霜的境界,江湖上罕有敌手。
大慈老尼原本身在东海,两年前便开始行脚四方,为的是寻一个合适的传人。虽然她已经有了三个徒弟,但真正继承她寒冰玄劲的却一个也没有。只因为,这寒冰玄劲必须是天生九阴绝脉的女童自幼修行方才能够有成。而这九阴绝脉本身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最难的是,九阴绝脉之人虽然是修炼寒冰玄劲的天选之子,可它本身却是一种病变。身怀九阴绝脉之人,活不过五岁。这老尼两年时间可以说是一无所得。如今听到下人描述这孟在藻的病情,与那身怀九阴绝脉的症状一样,心中不由大喜。
正所谓苍天自有安排,孟在藻正是大慈老尼苦寻不到的九阴绝脉之人。老尼在孟府住了一个月,将孟在藻的身体逐渐调养回来,随即将她带回东海水月庵,精心传授寒冰玄劲。那孟在藻也是天纵奇才,十六岁便学艺有成,回到孟府。此时孟乘风正在筹建一个情报组织,正愁没有可靠的人手可用, 于是便让孟在藻负责这件事情。本来以孟乘风的想法只是让女儿去锻炼锻炼,一切筹备的事情都有相关人去推进,孟在藻只要了解内部的情况,统筹主持一下大局就好。同时,孟乘风还将自己的得力部下孟忠海和孟寒江安排过去协助孟在藻。却没想到,短短五年的时间这个情报组织一发不可收拾,这次少布使团来访的消息,就是这个名为造影的情报组织传递出来的。
那一日余渊遇到孟在藻,恰是因为她从北方驻地赶回来准备应对少布使团来访,却没想到消息走漏,少布王庭虽然不知道她就是孟乘风的女儿,却知道造影是沧海朝廷的情报网,既然得知了造影首脑的行踪,如何能够放过,于是从北方一路追杀而来。那少布王庭在沧海国中,也暗藏着不少势力,以有心算无心,孟在藻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一路上连求援的信息都来不及发出去,护送她的护卫除了孟忠海和孟寒江以及贴身的婢女英红以外,全都牺牲了。幸运的是孟在藻越来越接近京城,一旦进入皇城,那追杀之人也就束手无策了。可当时孟在藻在逃亡过程中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孟忠海和孟寒江、英红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追杀队伍的高手已然伤亡殆尽,只剩下几个小鱼。可相比之下孟在藻四人更是可怜。无奈之下,孟寒江选择了以命断后,为孟在藻争取最后的时间,却不想根本挡不住对方的脚步。如果不是余渊和路拾来恰好出现,出手帮忙,恐怕孟在藻已然陨落了。
因为身受重伤,孟在藻行动不便,只能躺在车上,令英红出面感谢余渊,却没想到引起了余渊的不快。最后尽管她想要补救,告诉余渊日后可到孟府去寻她,可惜那时候余渊已经走远,根本没听到。事后,她令孟忠海派遣人手去巡查那余渊的下落,却只查到了路拾来在西城一处小院安身,而且盘下了一处当铺,却没有发现余渊的踪迹。她哪里想得到,余渊会混进了李府。那一日在笔会之上她看到余渊化身李润身的跟班,当即觉得此中定有蹊跷。却没有和两位兄长言明。而是以余渊身份低微要试探其是否可靠为由,安排了这场戏。那开明和尚则是李京平自己请来客串的演员。其实各种味道仔细品味就能够感受到朝堂高官之间关系的微妙。
即便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京平也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付到别人的手上。安排一个自己的人,方才放心。而事实证明,此刻李京平也在家里忐忑,自己是否有得罪孟乘风的地方,是不是对方想要以这种行为来警告自己什么。他知道这事儿不能问,一旦开口问了,不管有没有矛盾,自己都落入了下风。如果对方有意为之,一句误伤就了了,如果再追究,将那砍伤自己之人推出来当个替罪羊也就到头了。若是无意为之,就更没必要问了。这事儿真的憋屈。幸好那个余小渊见机的快,否则自己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呢。他万万没想到,如果没有余渊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放下他心中的疙瘩不说。单说这边孟在藻听到孟寒江如此肯定,此人便是当日救她们的人,当即心中也是一阵纠结,脑子也在飞快的运转,此人肯定有所图,虽然不知目的何在,但早早将其处理掉才是上策。随即她的眉毛又皱了起来,怎么说余渊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可如何是好?
孟寒江见她如此,也知道小姐这是为难了,于是开口道,“小姐,以属下所见,这余小渊虽然隐藏了武功,但却能在关键时刻,将李大人扑倒,说明此人对李大人并无恶意,就算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他一个下人又能够翻出什么天来。最多宴请少布使团的时候,小姐派人盯紧他就好了。圣上身旁那么多高手,害怕他刺杀不成?”
孟在藻看了一眼孟寒江,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观此人胸中自有沟壑,而且气宇非凡,不像依附北庭之辈,说不定在宴会之上还会大放异彩,就暂且容他几日。等少布使团走后再议。你多派人手盯住他,也不知先前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跟不住。”
孟在藻话语中有了几分怒意。统领如此大的一个情报机构,没有一些威然那肯定是不行的。孟寒江拱手抱拳应是退下。只留下孟在藻一个人在房中,口中低声的念叨,“余小渊,此人不简单啊!”
这会儿已经躺在场上的余渊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奶妈的,是哪个王八蛋在惦记老子。”
这两日李京平就在家中养伤,不但孟乘风亲自前来探视,皇上也派人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按说这面子上已经够好看的了,可李京平却郁闷死了。管家上午禀报了一件事情,令他差点没气死。市井传言,他李京平被草原人吓破了胆,假装被人刺杀,打算当缩头乌龟了。李京平这个恨啊,都特么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若是让我抓住定然个割了他的舌头。正在他发怒的时候,下人来报。门外有人求见,李京平也没听清下人说那人叫什么名字,口中便怒斥道,“不见,不见,老夫谁也不见。”这两天前来探视的人不少,最先来的是上级和好友,随后是同事,今日来的除了一些想要巴结自己的小官,就是来探自己受伤是真是假的好事之人,李京平此刻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了,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那前来传信的也是服侍他多年的老仆了,眼见着他生气,却没有退出去,而是低头垂手而立等着他发火。果然,牢骚发完,李京平见老仆还没有退出去,心知定然有事,于是平息了一下心情,终于平声和气的问道,“你方才说是谁来拜见?”
“回老爷,那人说他叫余长风。”老仆如实回答。
“啊!他到了,快快有请,带他去我书房。”李京平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有如此忠仆。别看余长风是新任的礼部侍郎,是他的下属,可论当年的名声,他李京平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的,若是今日将其拒之门外,一顶势力小人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扣在自己头上了。而且这次余长风来是干什么的?那是来给他李京平顶雷的,此番若是不将其交好,到时候少布使团来到时候,余长风一撂挑子,他本人固然要受罚,可到最后遭罪的还是他李京平,弄不好还要丢了这顶乌纱帽。所以他才会如此重视余长风的来访。这边令下人将余长风迎接到书房,他自己也连忙喊来一个小厮,帮自己换了一套衣服。却并没有穿官服。人家余长风来访,拜帖上写的是余长风,可没写官名,说明是以私人关系来访的,自己也不需要换上官服。
一切收拾妥当,李京平也来到书房,此刻余长风已经等在那里了,二人见礼寒暄罢了,便谈起了少布使团来访的事情。话说交浅不言深,二人此前可谓是一丝交情都没有,此番谈话也都是围绕公事公办的角度来谈的。余长风谈了一些自己的初步想法,而李京平则谈了一些礼部向来接待外来使团的惯例。倒也相谈甚欢。余长风来此的目的其实也是试探一下李京平对自己的态度,李京平是孟乘风一系的重要人物,他的态度恰恰反应了朝堂之上孟派对自己的态度。不管是以下属的身份还是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次李府之行那是必须的。更何况,从不知堂那里,余长风也知道了余渊的情况,也想借这个机会来一次父子相会。毕竟李京平一手安排的事情,绝不会有人怀疑。至于这个局,余长风已经布下了,即便不成也能够试探出他李京平的态度。
一番客气后,余长风起身告辞,李京平挽留他在府中吃晚饭,余长风则以李京平受伤身体需要将养,不便打扰为由推辞了,二人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一个恭谦有礼,一个礼贤下士,李京平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却发现余长风竟然没有乘坐车马。李京平当即问道,“长风兄莫非是走路而来?”
余长风假装羞愧道,“惭愧惭愧,余某离京多年,这个,这个……”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刚回京城,哪里来的车马?而且罪岛那个地方朝中人尽皆知,鸟不拉屎的极恶之地,一个典狱司一个月的俸禄,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自然也没有钱雇车了。当即李京平喊来管家,令他安排余小渊套车送余长风回府。朝廷为了方便余长风回京特意在礼部衙门外,安置了一处小宅供余长风暂时居住。这件事情是李京平亲手操办的,他自然知晓。
余长风一听,连忙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没几步路,下官走回去就好。”心中却是暗笑,自己布下的这个局看来是成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余渊此前为李京平赶过车。他单找这个时间走来拜访李京平,恰好是车夫李义返回家中的时间。因为李义已经成家,住在府外,所以到了晚饭时间,若没有特殊安排,便是李义下班的时间。余长风抓的就是这个点。能够送他的车夫只有张甲和余小渊了,那张甲用来送尊贵的客人,肯定不合适,所以余渊的面更大一点。事实证明也果然如此。
连番推辞不过,余长风摆出一副感激的样子,登上了余小渊的车。整个过程父子二人眼神都没有碰一下,完全是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样子。等车行出了好远,看不见李府大门后,余渊这才开口,轻声道,“爹,你这一手玩的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