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书阁
澄澈的月光宛如一匹流动的素绢,穿过雕花窗棂上缠绕的枝蔓,在楠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海国图志》鎏金的扉页在月华浸润下泛着幽光,像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门扉。
小小的太子匡睿赤足踩在青砖地上,足尖沾着从书页飘落的朱砂批注,在典籍堆叠的迷宫中来回穿梭。他发现那支唐琪亲手制作的";罗盘";随动作轻晃,糕点模子改制的饰物缀满五彩琉璃片,折射出的光斑如同散落的星辰。
";唐琪!";少年突然驻足,指尖死死抵住书页边缘,羊皮纸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涨红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像熟透的蜜桃,声音因兴奋而变调:";你看这里!大食国的信鹰能穿越沙暴——比我们的八百里加急还快三日!";
唐琪正跪坐在《异域图说》散落的书页间。听见呼唤,她仰起脸时,鬓边银簪垂落的珍珠链轻轻晃动,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他们的鹰隼还能在雷雨中辨位呢。";
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训练时要喂食掺了磁石的鲜肉...";
太子的肩膀瞬间垮下来,杏黄色常服上的团龙纹路仿佛也失了神采。但下一刻,他又像被火镰点燃的炮仗,猛地蹿起来指着窗外:";可我们的云锦他们绝对仿不来!上月红毛使者觐见时,盯着母后凤袍的眼神活像见了神仙!";
唐琪忽然敛了笑意。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满地舆图,像只掠过水面的雨燕停在太子面前。
";那殿下可知……他们为何甘冒飓风之险远渡重洋?";
少年储君咬住下唇的模样,与背诵《论语》时的从容判若两人。颊边未干的墨迹像粒俏皮的小痣,随着他纠结的表情上下跳动:";因...因我朝威加海内?";
";不止如此。";唐琪突然旋身推开雕花窗,夜风裹挟着远处梆子声涌入,吹散案头檀香的青烟。她手腕翻转间,一柄樱花国的螺钿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浪涛里浮沉着异域帆影:";浪人港用海螺号报时,佛郎机人以沙漏计辰...";扇骨突然合拢,指向地上铺陈的《万国坤舆图》。
";这天下,比京城的天空广阔千万倍。";
太子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扑向地图时,腰间玉佩撞在砚台上发出清越鸣响,纤长手指沿着长江口划向南海,在浪涛纹样上留下汗湿的痕迹:";若从这里出海,经爪哇再往西...";颤抖的尾音消散在翻动的书页间。
唐琪无声地取来走马灯。灯罩上绘制的二十八宿随着旋转缓缓流转,星辉映在她眼底,恍若倒映着无垠瀚海:";想去亲眼看看吗?";
少年攥紧的衣襟上,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被扭成奇异形状。此刻他不是储君,只是个被浩瀚星空蛊惑的孩童:";想得很,我要出去看看,看看天下是不是如你所说。";
熏香在青铜兽炉里蜿蜒成青蛇状的烟。新皇匡瑾年朱笔悬在半空,看着奏折上有些稚嫩的批注:
【儿臣以为,当允荷兰使团进献自鸣钟。其齿轮精妙,可补钦天监漏刻之不足。另请于广州设译书馆,采西学之...】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的纸张上。只见那纸上的字刚劲有力,笔锋凌厉,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而成。
“太子的字倒有长进。”皇帝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着。
皇帝用指甲刮过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仿佛能透过这黑色的墨痕看到太子练字时的认真模样。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批注时,眉头却微微一皱。
“这些主意,是唐家丫头教的?”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跪在地上的老太傅浑身一颤,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臣……老臣确实讲过《周髀算经》里测日影之法……”老太傅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对皇帝的问题感到颇为紧张。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一声:“起来吧。”
老太傅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谢恩,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隐约传来少年们的笑闹声。他的视线被一只造型怪异的风筝吸引住了,那风筝正掠过琉璃瓦,如同一艘在天空中航行的海船。竹骨扎成的船身,绢布上绘满了点点星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总比整天念叨蓬莱仙岛强。”皇帝喃喃自语道,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这时,秉笔太监王德全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走了过来,他的眼睛却偷偷瞄向奏折边角那些稚嫩的批注。在那里,画着一个古怪的图形——两个交错的圆圈,旁边还标注着“伽利略说地动”。
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皇帝疾步走到槛窗前,看见太子正蹲在汉白玉栏杆上,手里扯着根细绳。绳端系着的不是风筝,而是个铜制的小型帆船模型,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父皇!";少年兴奋地挥舞手臂,";儿臣算出来了!只要把帆面做成弧状,逆风时能省三成力!";他胸前挂着的西洋单筒望远镜撞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帝的目光扫过角落。三名翰林学士抱着《永乐大典》的散册,脸色比身上的青袍还要难看。最年长的周学士袖口露出半截奏折,隐约可见";唐氏妖女";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