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权臣祸国（十四）
王铁柱是苏家湾学堂第一期的优秀学生，是他最早开始培养的新生力量，跟着他时间最长，也是被视为嫡系的成长最快的孩子。
如今，他却发生了这样的问题，是陈吉发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
“要不送去衙门吧。他杀人，这是正经触犯刑律了。”
“哎，乱世讲什么杀人罪呢？咱们镖会的那些人，不是各个都有人命？”
段瑾不说话了，陈吉发依旧是沉思。
徐成洛见状，小声道：“不如无声无息做了，就说病亡。”
“不好，我是想，让他的事情成为合作社雇员的警醒，往后，不能再出类似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合作社如今越来越大，你想通过一件案子让下面老实不太容易。还是得经常查账才行，镖会的账目也要公开查列。”
“镖会的事情很多不便公开。”徐成洛皱眉道，“尤其是情报部门和近卫营。”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镖会的确要把账目也管起来，不过保密也是有必要的，要建立内部审查机制。我的想法，年底换届的时候将监察部门建立起来，不能听凭下面出问题。都是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才，出问题被废掉，太可惜了。”
“说的容易，监察部门谁来当老大？这部门不是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朝廷如今到处派监军，有效果吗？还不如镖会打的好。”段瑾有些不舒服。她是最讨厌有人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的。
“事情归事情，效果归效果。”陈吉发想了想，解释道，“总有办法平衡监察与做事。你们都想一想，我们到底该如何建立这个监察部门。”
都说权力带来腐败，限制权力才能减少腐败。
可很少有人意识到，监督权也是一种权力，而且，是约束权力的权力。
用一个更大的权力去对抗权力产生的腐败，从逻辑上说，必然造成更大的腐败。
陈吉发之所以不愿意在最开始就建立监察系统，便在于对此事拿捏不定。
在后世的政治制度中，人们通过分散监督权来减少监督者个人权力，从而限制腐败。
比如说，设置一个监事会，进行全民监督、舆论监督等等，都有优缺点。
监事会的优点是执行集中，缺点就是个别监察官权力过大，时间久了也会成为腐败的温床；全民监督的优点是不容易产生腐败，缺点就是影响基层治政，会出现民间组织利用监督权谋取私利的情况，就比方说乡绅议政的结果就是宗族势力强大；舆论监督的优点就是各方势力参与度高，容易形成社会共识，对腐败的震慑效果较强，缺点就是过于宏观，日常的小腐败很难形成舆情，而且掌握传播渠道的利益集团容易操控舆论，利用舆论获取政治利益，就比如说东林党，利用舆论抬高自己，打压政敌。
因此，好的监督制度，一定是要将很多种监督融合起来，取长补短的。
而且，这里面有三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健全的法律程序、自由的舆论环境，以及具有参与主动性的百姓。
在崇祯年间，这三样东西，都是不具备的，需要陈吉发自己培养、自己构建。
因此，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一开始就不能指望完备的监督制度，而是应该寻找替代措施。
“今年底本来也要换届的，不如放在换届再说？”段瑾建议道。
“嗯，也好。不过方案得先制定好，还要提前同社里的老人都沟通清楚。这次换届，我准备进行一次大的调整，重新设计合作社架构，使之符合目前的规模。等吉民回来之后，就可以着手做了。”
“又要搞调整？每次你调整，商会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没办法的事情，现在随着合作社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用原来的方式粗放管理了。”
“不如开个会长会先通个气？”
“没必要，等我先想个方案出来。”
“那，王铁柱到底如何处理？”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陈吉发默然片刻，然后下定决心。
“先让李六把人控制起来，解除王铁柱南京分社社长、合作社委员会委员职务。然后在合作社内部通报其主要罪行，并引以为戒。至于他本人，让他写忏悔书，自尽谢罪。告诉他，如果配合，他的老家的原配和南京的外室及孩子，合作社帮他养着。”
“是，小弟这就去办。”
“王宝珠和王绍康呢？还有十几个协同人员。”
“宝珠就让她去办‘玉颜春’吧。王绍康回江夏好好读书。其余人全部免职。根据犯错的程度，降级或者开除，你让人事部门商议下。女工遭受性侵后没人向女会告发，证明南京女会的工作还有疏漏。回头派一位得力的女将过去，还要对遭受侵害的女工进行赔偿和抚慰。”
“好的，女会的事情你最好同夫人说一声。”
“嗯，知道的。去吧。”
南京方面，自上次吸食鸦片犯错被苏嘉宜打了耳光之后，王铁柱就意识到，总社恐怕很快就要来查自己了。
当恢复理智后，他迅速整理销毁违法的证据，将被他性侵过的女工送走，企图掩盖罪行。
但这个时候，李六已经在南京暗中盯上他有几天时间了，这些销毁罪证的举动，也都被看在眼里。
王铁柱并不知道这些，在他心中，还有最大的一个隐患，必须立刻清理掉。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支开护卫，取出手铳，独身出门，去见那位让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女人。
来到小院前，他开了锁，解开铁链，推门而入。
他看了眼空旷的院子，回身闩上门，将手中的铁链缠住门栓。
女人房间的灯还亮着。
王铁柱径直来到卧室，门没锁，推门进去，就看到熟睡的孩子，以及依偎在孩子旁边，闭着眼轻哼小曲的女人。
她对王铁柱的到来毫无反应，与往日里闹腾着要说法，或者要找她哥的癫狂模样完全不同。
眼前这温馨的画面感让王铁柱顿住了脚步，他垂着手站在门边，思考着如何开口。
但最终，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对女人说了。
而且，都要送她上路了，说话还有意义吗？
王铁柱掏出手铳，用布包了枪口，对准女人的额头。
“别打头，脑袋烂了挺丑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抽出抱孩子的手，指了指胸口，“打这里，敛尸的时候可以穿衣服盖上。”
王铁柱与女人的目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对视上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是他所喜欢的模样，可如今，里面除了一片冰冷恨意，再也不剩其他。
握枪的手颤抖着，终究还是将枪口移到了胸口处，女人嘲讽似的勾了勾唇，死死的盯着他。
王铁柱手指试图扣动扳机，可明明很轻巧的扳机，此时却像是被卡住一般，难以扣的下去。
他咬牙闭眼，狠狠用力——
“砰！”
王铁柱扣动了扳机，但同时被撞了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撞到了柜子上。
原来，是女人趁他闭眼的刹那暴起，手中的钗子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那枚子弹从膛口飞出，击中了女人的腹部。
生命力随着脖间传来的剧痛快速流逝，已经陷入癫狂的女人，抽出发钗连续不断在王铁柱的脖子、胸口胡乱的戳刺。
男人奋力将那女人推开，她往后倒退几步，跌坐在床上，彼此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王铁柱徒劳的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却止不住从指缝中汩汩外溢的血液。
女人凄厉的惨笑着，腹部的枪伤处也同样血流如注。
小小的房间里到处是红色，这是属于两个人的修罗地狱。
外面传来拍门的声音，王铁柱已经没功夫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了，他的意识在飞速涣散，最终，归于一片寂静的漆黑。
李六跟踪王铁柱来到这处院子，本想等他出来再进去查探，但里面突然传来火铳的声音，让他暗叫不好，连忙想要破门而入。
然而，门上被王铁柱绑了铁链，镖师们破不开，等从墙上翻进去，屋子里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王铁柱和他的外室倒在血泊之中，床上的襁褓里，有个不到半岁的婴儿，面色青紫，早已冰凉。
“这女人真狠。”同行的镖师咋舌道，“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又捅死了王社长。”
李六没有接这个话，他上前，抚上了王铁柱死不瞑目的眼睛。
“收拾干净，都安葬了吧。”
李六刚刚收到江夏的密令，还未来得及对王铁柱宣读，后者就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为合作社建立以来的第一桩重大贪腐案画上了句号。
王铁柱完蛋的时候，北京城里，另一位贪腐分子，前大同总兵王朴，也迎来了他的审判。
虽说证据确凿，但大明毕竟是个“法治社会”，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季闻道将证据移送了刑部和大理寺，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件泼天的大事，崇祯皇帝十分重视，接连下旨严查彻查，涉案金额大、人员多，忙了好几个月，季闻道也是满身疲惫，完结后，总算能回去休息。
刚回了家，就碰上吴邦辅来找他。
“哟，大功臣，瘦了不少呀！”
“可不是，累死了。”
“值得。”吴邦辅笑着递给他一份文书，“刚下来的，就想着第一时间给你拿来了。要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