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萤蔫吧了好几天,今天才稍稍好一点。
陈梦古按密码锁打开房门,空空荡荡的三居室,说话都有回音,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松花江,明月高悬,白亮亮一江水尽收眼底。
“你跟妈妈一样的脾气,却不是一样的体质啊。”
房子是精装修,但没有家具,开放式厨房配有吧台凳,他们两个对面坐下,陈梦古把带来的保温杯打开,倒出温热的燕窝。
“妈妈生气吵架,哪怕把家里拆了,只要睡一觉,第二天满血复活。你生气吵架,你自己难受。”
燕窝有点烫,谢雪萤小口抿着。
“我又不是妈妈亲生的,我要是就好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你要是我亲姐,事儿更大。”
谢雪萤猛地抬头。
陈梦古目光灼灼,已经毫不掩饰了。
“你不觉得是天意吗?你想爸爸妈妈,你回家,恰好我就得到机会调到家门口工作。”
从前,你总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现在可满意了吧?
“我可能脑子比较笨,但记性还不赖。你跟爸爸吵架说的那些话,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他看着谢雪萤。
“你没说我不能喜欢你、不能追求你。那我就当你是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把握的。”
如此良夜,浓眉大眼的192帅哥坐在自己面前,款款说着情话,全身散发着荷尔蒙,但凡是个有心人,都不可能太镇定。
但偏偏,他的对手是谢雪萤。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我可以等!”
陈梦古毫不犹豫,甚至没有任何委屈、不甘、伤心的反应。
“我知道,爱情这件事在你的人生任务清单之中排名很靠后,占比也不大,我明白。其实我想要的也不多……”
他绷不住了,语气低沉下去。
“或许是,我能做到的不多,所以也不敢奢望得到什么。从这个角度看,你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谢雪萤皱了皱眉,心里很难受,比身体难受更难以忍受。
“我是一个姐姐,我什么样子,你已经全盘接受。但如果作为爱人,你不可能没有其他要求。说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很无趣的人,我想象不到恋爱、婚姻,我脑子里没概念。”
她眨了眨眼,白眼球染上红丝。
陈梦古站起身来,隔着吧台窄窄的桌面,握住她的手。
“你真的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谢雪萤吸了吸鼻子:“我喜欢你,喜欢爸爸妈妈,喜欢何苗。”
你的前男友们呢?忘啦?
其实陈梦古心里有数,你喜欢爸爸妈妈,是亲情。你喜欢何苗,是友情。
你喜欢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说是你把我当弟弟,我亲你,你怎么不反抗,还要再试试呢?
陈梦古拇指在她柔软丰腴的手背摩挲,像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玉器。
“傻子。”
何苗在酒店房间里睡了个美美的觉,醒来,床的另一侧空了,而卫生间有声音。
“主人,妲己……”
她下床,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
王炉石坐在马桶上,却没有在如厕,而是拿着平板电脑,手指赶紧切换界面。
何苗一把夺过平板,调出后台,看见是在打游戏。
游戏战队有人发来语音。
“小哥哥,可以给我买个新皮肤吗?宝宝哭哭。”
何苗简直崩溃,天天抱怨自家妈妈眼光差,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把平板丢回给王炉石,嫌恶地瞪他一眼。
“去找你的宝宝,不用来找我了。”
王炉石笑起来。
他追出来,拥着何苗亲亲。
“你是不是听人家说我是个花心大萝卜?”
何苗推开他。
“我爸爸家暴出轨,我妈妈一辈子痛苦,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错啦。”王炉石曼声长叹,倚在电视柜前,含笑看着何苗:“造成不幸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捆绑的关系。认真想想,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变数多多。求职要考虑市场大环境,做生意要懂得识别风险,哪怕是个公务员,也免不了宦海沉浮。而做夫妻,只要领个证就是漫长的一生。你不觉得这事听着很滑稽吗?”
感情不是业绩,从来都不可以量化考核,也就是说虚无缥缈。本来就抓不住的东西,你要靠它过一辈子,你觉得这话不可笑吗?
“我从不出轨,不劈腿,不脚踩两只船。我喜欢的,我追求,我享受恋爱中最热烈的部分,等到感情平淡了就分开,大家好聚好散。没准哪天,彼此空窗期了,还能互相安慰安慰。你不接受,你觉得膈应,我尊重你的选择。”
王炉石推开门,订的玫瑰已经送到门口,他捧着送给何苗,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于是,夜晚的江景大平层吧台边,又多了一个为情苦恼的人。
何苗来的时候已经买了一兜子酒,是从便利冷柜里拿的,开盖就喝,一口透心凉。
谢雪萤拿起一瓶精酿,被陈梦古夺走。
“你刚好一点,别喝了。”
他把保温杯放在谢雪萤面前,里边的燕窝还有小半罐。
精酿橙汁啤酒转到陈梦古手里,他喝下一口。
“苗苗姐,我没拦着你,是因为我不认为王炉石的行为有太大问题。”
“你!”何苗怒瞪着他。
陈梦古又喝了一口,叹息出声。
“从前他是外科医生,在哈医大实习,跟了个很有名的教授,前途无量。然而,老师在做完一场手术之后,转头就栽倒在地上,心梗猝死。整个手术室,一堆心脏外科医生,谁也没能救活他。”
那件事之后,王炉石辞职,转而做整形。
他说过,修复心脏会留下疤痕,隆胸也会,前者让人活,后者让人美,前者提成十二块五,后者提成两千八。我让人美,我自己也赚钱,我还不累,何乐不为?
谢雪萤不这么认为。
“别嫌我说话难听,什么叫及时行乐?他只享受恋爱最好的部分,等于是不承担责任,你有什么问题他不会管的,他有什么苦恼,他也不会跟你说的,那么俩人什么关系?”
纯肉体关系。
但如果想要走心的爱情,不仅仅是走肾的,还应该再考虑考虑。
何苗吧嗒吧嗒掉眼泪,越想越钻牛角尖。
“情侣之间一旦产生不信任,那就事事处处都可疑。我总免不了怀疑,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还惦记着别人,是不是时刻准备着谈下一段?说白了,就是骑驴找马呗。”
“你这话可真够难听的,哪有这么说自己的?”陈梦古捏着酒瓶大口灌下:“偶尔走走肾没什么的,就当释放压力。”
他放下酒瓶,凉凉来了一句:“可是有些人,连走肾都不会有。”
谢雪萤低了低头,新房没有空调,她又喝着热饮,出了一身汗。
何苗看看陈梦古,又看看谢雪萤,纠结不已。
手机震动了下,是王炉石发来信息,是一张照片,天上明月,配文:天涯共此时。
何苗想了想,回了信息:也许我们可以聊聊,不作为情侣,而是朋友。
dR.王:不如我帮你填充泪沟再做个水光针,保你美貌翻倍。
何苗没有回复,把手机扣在吧台上,跟陈梦古碰了个杯。
“听说你把你姐气坏了。”
“什么我姐,是我媳妇儿。”陈梦古揽着谢雪萤的肩膀,偏头撞撞她:“是一个不开窍的木头媳妇儿。”
“喝多了吧?”谢雪萤推开他,推推何苗:“那情报换了根金项链,见面分一半。”
“不分!”
何苗护住领口。
但是,她也不止这一条情报,有个花心大萝卜的男朋友还是有点好处,小道消息集散中心。
“东风县本来准备给咱们公司的那块地被人要走了,我打听到是精诚飞行。”
“赵精诚……”
就好比是瑞幸和蜜雪冰城,这个赵精诚看准了谢雪萤公司的设备,鬼魅一样跟着。你研发什么,我也研发什么,你谈什么订单,我也谈。品质比不过就拼价格。
何苗看看谢雪萤,一根手指在太阳穴位置转转。
谢雪萤思考一阵,偏过头看看陈梦古,只是点头,没说出来。
“宝贝儿。”她推推陈梦古:“你帮个忙呗。”
叫我宝贝啊?
陈梦古礼节性地笑笑。
“是要把他们赶走吗?”
“见个面聊聊,毕竟是同行,麻烦您帮忙牵个线。”
“县里有四五家米厂,按说是竞争对手,但实际上,谁忙不过来,借工人借车什么的,大家都肯帮忙。你们这个行业一堆聪明人,更应该懂得合作。”
谢雪萤真诚点头。
“绝对不闹事,放心吧。”
南北通透的房子,前后开窗,江风吹进来,带走满室灼热。
房子里啥都没有,干喝酒太没意思,万一喝高了,陈梦古也真怕管不住自己。
反正何苗不开心嘛,换个地方开心一下。
他们找了家KtV,包房里落座,陈梦古就像两个姐姐点的男模似的。
点歌唱歌热场子,他唱《走马》、《说爱你》,眼中满是柔情。
谢雪萤和何苗合唱《我们一起学猫叫》,卷着拳头喵喵喵。
陈梦古举着手机录视频,石头的信息跳出来,是在酒吧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让他赶紧来。
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人民喜爱的粉红纸,还是人民本人?
他无声站起。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谢雪萤嘱咐他不许开车,他点点头。
“离这里不远,走着去十分钟。”
过了十分钟又十分钟,人没回来。
谢雪萤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不要在意,继续唱歌。
但唱着唱着,她把话筒一摔,追出去。
路过一个包间,正赶上有人推门出来,是个小年轻,白白嫩嫩像米其林轮胎吉祥物似的,头发抓得根根直立。
俩人对视一眼,谢雪萤立即被抓住,直接拽进去!
“美女,单身吗?”
“结婚了。”
小年轻眼睛弯弯的像月牙,牵着谢雪萤的两只手。
“踹了他,跟我。”
包间里一堆人敲锣打鼓起哄,人群中心地带跟人家正喝交杯酒的陈梦古被推了推。
“哎,某些人别喝了。”
“媳妇儿跟人家跑了啊。”
陈梦古一摆手,继续喝完这杯酒,搂着人家亲了一口才笑着转过头来。
他看见了谢雪萤!
石头后退一大步,拿点歌台当掩护。
所有人都盯着陈梦古的反应。
只见他一步从桌上跨出去,而下一秒转头把刚才喝交杯酒的小年轻拉出来,急吼吼跑去谢雪萤面前。
“姐你还记得不?小凯!”
你小楷,我还微软雅黑呢!
谢雪萤转头就走。
陈梦古笑着去拉她:“哎,小凯刚回国,我这么多朋友在,别不给面子。”
包间门关闭。
陈梦古赶紧追出去。
“你又闹什么呀?没完没了呢?”
一堆小年轻挤出来看笑话,这个陈梦古吹牛大王,当着朋友说自家媳妇儿怎么怎么温柔大方秀外慧中,今天可领教了,脾气着实是不咋地。
小凯笑得最欢快。
“早知道刚才就不亲脸了,亲嘴,今晚让陈梦古结结实实挨顿揍。”
唯有那个白胖青年一脸“搞砸了”的懊悔,把朋友们推进包间。
谢雪萤气冲冲进包间就拿包,装手机,走人。
陈梦古推着她往沙发边按。
“都是朋友,开个玩笑,小凯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不至于这样就生气吧?”
“你爱亲谁亲谁!跟我有关系吗?”谢雪萤横眉竖眼:“可是你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你说你十分钟回来,到现在多久了?”
“虽然你是处女座,也不用这么较真。”
陈梦古嬉皮笑脸,想去拉她的手,被甩开。
“我说我十分钟路程,没说我十分钟回来啊。”
“四个包间的距离要十分钟路程,就你这种行进速度还想当巡警呐?”
陈梦古有点火了。
“是,我不配!我二百五十分,别说当警察,当保安也不配!”
“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何苗拉扯他:“赶紧道个歉就完事了,你怎么还犟嘴上了?”
“我跟朋友喝杯酒而已,多大个事儿啊?是个姐姐就应该大气一点,你动不动掉脸子,也难怪人家多想了。让人家都看着你无理取闹,回头笑话你泼妇,你就开心了?”
何苗以为陈梦古要夺门而去,可是他放完狠话之后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这就相当尴尬了。
谢雪萤气得鼻子都歪了,把手机揣进包里,可是包包很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角度。她气得把包一扔,手一抬指着陈梦古。
何苗飞扑过去抱住她。
“陈梦古你赶紧走,别在这儿等着挨揍。”
“我就不信了,你能打死我?你打死我我就省心了!”陈梦古梗着脖子,指着自己的脸:“来来来,往这儿打!”
谢雪萤挣扎着。
“你有种你别……”
何苗双手捂住她的嘴。
就在此时,石头推门进来。
“哎呀呀都是我的错,我骗梦古的。”
他说着推陈梦古一把,又踹他。
“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你老陈家就这样的规矩啊?赶紧道歉!”
谢雪萤终于推开章鱼一样的何苗:“用不着他道歉,我闲着没事干我在这儿数着时针等他,我有毛病!”
“你等我总共也就半个小时,这就不耐烦了?”陈梦古大怒:“我等了你二十年,我说什么了?”
“行了!别吵了!”石头发出惊天怒吼,全场最大的一声!
他推开陈梦古,过去把何苗拉起来。
何苗刚才只顾着按住谢雪萤,没留神小腿磕在茶几边角上,膝盖下边青了好大一块。
石头把她双腿放平在沙发上,用毛巾裹了冰矿泉水给她冰敷伤口,回头看着陈梦古,又看看谢雪萤。
“你们两个是姐弟也好,是夫妻也好,能处就处,不能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离了谁不能活呀?”
他看着陈梦古:“你也不用在这儿喊,今天的事,我完全听明白了。固然是我错,我骗你出去,但你也没告诉小雪姐你就在附近。小雪姐为什么掐着点等你回来?她小时候被她妈扔了,等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这事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
陈梦古恍然大悟,瞬间傻了。
“她生气走了,哪怕你不知道原因,你跟朋友解释两句,场面不就圆过去了?有什么,回家再问,犯得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吗?”
石头又看谢雪萤。
“姐啊,小时候你说我,我听。长大了我劝你两句,你也别不服。梦古今年二十五了,他不是小孩儿,就出去半个小时,能出啥事啊?要是这点儿你都受不了,他是个警察,这辈子总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算不嫁给他,你也是他姐,操心上火的日子在后头呢。”
俩人都老实了,都来看何苗。
何苗好奇地盯着石头看。
“我知道你是谁了,听说过好多你的故事。”
石头笑得意味深长,跟何苗握了握手。
“久仰大名,女方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