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河的是个小姑娘,只有十四岁。
谢雪萤错误估计了小姑娘的身高,她即使站起来,也没法在水流中保持呼吸。
陈梦古将人救起来之后拨打了一系列急救电话,很快,警察和救护车来到,小姑娘的爸妈也来了。
小姑娘万分委屈,哭个不停,不要陈梦古碰自己,整个人情绪紧绷,看样子随时准备继续跳。
谢雪萤摇摇晃晃过去,拍了拍自己肩膀。
“来来来宝贝儿,姐姐抱抱你。”
小姑娘愣了一下,小小地向前一步。
谢雪萤大步过去,直接将人揽在怀中。
小姑娘突然间大哭起来,哭得没力气。
而谢雪萤也没力气,俩人靠着桥边栏杆往下滑,最终坐倒在地。
父母不敢靠近,却又嘀嘀咕咕。
小姑娘一边哭也在一边诉说。
全部信息整合在一起,原来是因为学业的问题。
小姑娘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排名全年级56,上一次是42,成绩下滑,父母气上心头,男女混合双骂。小姑娘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尖子生,被周围人吹捧得惯了,一下父母都看仇人似的看自己,她受不了,死了算了。
谢雪萤抱着小妹妹亲亲。
小姑娘立即石化。
“你啊,就是脸皮太薄,挨几句骂算什么?我有个弟弟常年挨打,他还不是长到192,人高马大的,不耽误吃不耽误睡,不耽误处对象。”
陈梦古正在旁边倒鞋子里的水,听闻此句,望天翻白眼。
小姑娘哭起来。
“这次的题目很难的,我真的不会啊。”
警察在旁边劝说,父母不该如此苛责,女孩子小时候学习好,后劲差,青春期成绩下滑也可以理解。
谢雪萤不爱听:“什么叫可以理解?凭什么女孩子就应该成绩下滑?那要按你这么说,男孩子就是越长大成绩越好呗,你举个例子,比如说,阁下是什么学历?”
警察给她使个眼色,你是哪一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吗?
小姑娘的父母不敢多说话,哭着问女孩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父母对你还不够好吗?关心你的学业难道还有错吗?
“没错呀,是应该关心啊。养育孩子不容易,又操心上火的,已经很伟大了。要是我,我可不愿意受这份累。”
谢雪萤抱着小姑娘拍拍:“我成绩好,上初中的时候,每学期新书发下来,只需要翻看一遍就都会了,接下来的一学期自己忙自己的事,考试必是前三名。但那又怎样呢?等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同学全是天才,没一个需要听老师讲课的,我算什么呀?毕业了,曾经学习特差的同学摇身一变成了某某总,某某厂长,或者什么都不用干,光收租月入九万。曾经拼命努力学习、累得近视眼、佝偻着后背的那些人,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呀?是笑话。”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姑娘抽噎暂停。
“是啊,为什么这么逼我呀,我一次没考好,就那样骂我。”
“是啊,有必要吗?骂人能提升成绩,要辅导机构干什么?”谢雪萤看着女孩父母,这对夫妻穿着朴素,年纪不是很大,已经满面风霜。
她叹息一声。
“理解万岁吧。小孩子多半希望父母给予自己无条件的爱,可是父母也没有从他们父母那里得到过无条件的爱,他们也从没有无条件地爱过自己。说实话,不要对父母有太多滤镜,太高要求,他们就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会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有。你想当圣人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圣人的女儿从小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吃饭喝水都从小洞递送,根本见不着外人,还想上学?连跳河的自由都没有。”
小姑娘彻底傻了。
谢雪萤看着这对父母。
“说实在的,再生气也要控制情绪。不信,你们就把训孩子的过程录个音,等到平心静气的时候回放一下听听。那些话平常会对朋友说吗?会对邻居、同事、领导说吗?”
女孩的父母互相看看,忍不住反驳,自家女儿训斥几句不是应该的?若是旁人,想让我训,我还不管这闲事呢。
谢雪萤摇头,再摇头。
“我不信你们没有被领导骂过,领导劈头盖脸骂一顿,他自己心里舒服了,他的话是百分之百有道理的吗?他的语言一个字都没有羞辱的成分吗?为什么不敢还嘴啊?权利不对等。你们骂女儿,女儿不敢还嘴,不也一样嘛。气头上口不择言,越说越过分,把你们平日的委屈怒火全都撒在孩子身上,这样的事你说没有,在场各位都是家长,谁信呢?”
女孩父母想反驳,可是畏惧于谢雪萤的气势,什么都没说。
谢雪萤扶着女孩坐起来。
女孩不肯分开,牢牢抱着她的腰,埋首在她胸前。
陈梦古水淋淋地叉腰在旁看着,跟警察对了个眼神,又看看身后救护车的医生护士。
“姐姐,我不想回家,不想学习,我太累了。”
“现在就累了?将来还有你累的呢。初中毕业升高中,高中毕业考大学,本科之后还有硕士博士,博士之后是一个摸黑前进的世界,你想找个卷子回答对错都没有啊。”
女孩傻眼。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以为学习是什么好差事啊,囊萤映雪、寒窗苦读,是最考验人的。别人都行,我不行,那些个平常我看不上的人比我强,考多一分就来耀武扬威,我不服!拼得就是这股劲儿。”
“不服又如何?我考不过他们。”
谢雪萤问问全学年有多少学生,得到答案一千多,她瞬间笑了。
“全学年一千多学生,考第五十六名就寻死觅活的,那后边的一千人怎么办呢?回炉重造?打碎了做鸡饲料?”
小姑娘噗嗤一下笑出来。
家长辩解:“可是、可是以前成绩是很好的。”
“以前成绩好,不代表永远成绩好。在校成绩好,也不代表将来就是个有用的人啦。”
谢雪萤笑了笑。
“我弟弟成绩就不好,光高考就考了三年,那又怎样?现在是个警察,保卫人民生命安全,从来都不带犹豫的,他不比任何人差!”
陈梦古转过头,抿嘴笑起来。
谢雪萤把小姑娘打湿的头发从脸颊上摘掉:“实在学不下去就不学了,出来散散步,南京城这么美,遛个弯,放松放松心情。一家人没必要因为这么点事闹翻了。你们得换个思路,想你们是一个团队,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大家齐心协力闯过这关,没必要自己人内讧。你们闹翻了,五十七名,五十八名可乐坏了,巴不得你扑通一下来世再见,他们好提名次。”
谢雪萤看着女孩父母。
“有时候老师的话也不能当真。我上学的时候,北京开始推行素质教育,声称给学生减负。然而呢?越减负事儿越多。不减负的时候只需要上课、写作业、考试。减负减负,搞得更忙了。有一次,老师要我们去收集一百片不同颜色的树叶,我没空搭理这些,我爸特地去十三陵忙活一天收集齐了交上去,又怎样啊?最终成为教师办公室垃圾桶的一部分。等你将来进入社会,开始工作,谁会问你初中二年级考多少分?谁会问你有没有收集齐一百片树叶?”
谢雪萤教小姑娘,实在功课写不完,累得脑子都不转了,就干脆别写了,爸妈请个假,就说孩子病了,又怎样呢?
“可、可是,我的同学,他们都完成了的。”小姑娘弱弱地争辩。
“你看见啦?你是课代表啊?”
女孩很老实,摇摇头:“我不是。”
谢雪萤嗤笑一声:“有些人偷懒耍滑,人家是掌握了技巧,不该忙的地方,坚决不浪费一点时间,只不过不会宣扬,不会让你知道。就你傻实在,最后累死累活的,成绩不好了,爸妈不开心,你也觉得像罪大恶极似的。”
谢雪萤看着女孩爸妈,诚心发问。
“您二位认真想想,小姑娘为了学业想不开,那不是挺上进的嘛。假如她跟了一个小黄毛,怀了孩子,小黄毛跑了,她想不开跳河,那时,才轮到你们二位哭呢。生孩子容易,养孩子不容易,我弟弟小时候在墙根撒尿,爸妈这顿揍,我觉得不应该、不公平。前几天,我家猫在我床上撒尿,我恨不得一脚踹死它。”
谢雪萤笑笑。
“哎,理解万岁吧。”
女孩爸妈彻底被这套理论震住了,上前抱住女儿,保证不过分苛责,千万别想不开。
陈梦古眯了眯眼,如同找到田鼠老巢的狸花猫。
警察和医生护士把女孩拉起来,送上救护车。
女孩依依不舍的,要谢雪萤陪着。
谢雪萤把她送到救护车门前,却摇了摇头。
“你差不多就行了,我弟弟还全身湿透呢。”
所有人同时看向陈梦古。
“啊,你就是那个高考了三年的……”
陈梦古气得要命:“能不能找对重点,比如我见义勇为?”
谢雪萤把手腕上一串琉璃珠子退下来,套在女孩手上。
“我博士毕业了,给你一点好运加持,相信你也可以的,加油!”
女孩点了点头,爱惜地摸摸手串,在救护车门关闭前努力摆手。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的弟弟,我会好好努力的。”
谢雪萤一把挡住救护车门,让开了些,露出身后的弟弟。
“他不仅仅是我的弟弟,他是陈警官。”
女孩努力坐起来,和陈梦古挥手道谢。
“谢谢陈警官救我狗命。”
陈梦古怪不好意思的,帮忙把救护车门关上。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回去路上,谢雪萤走不动了,赖赖唧唧的。
陈梦古直接没废话,把人往肩膀上一扛,手揽着她的膝盖,小腿和大腿折叠,抱着就走。
谢雪萤倒是没反抗。
到酒店,把人放进浴室,开了花洒就直接冲,顺手扒了衣服丢出去,洗得香香的,捧着浴巾擦干,之后丢上床。
“行了,你睡觉吧,我回去了。”
谢雪萤醉意上涌,在被子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真的闭上眼睛。
陈梦古:……
“不是,我就客气一下。”
谢雪萤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什么都没穿,只在腰间围了个浴巾,身上也没擦干,水珠从肩颈滑落,流过胸肌、腹肌、渗入劲瘦腰间。
她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拥着被子遮住胸口,坐起来,招招手。
“来。”
陈梦古站定不动。
“你醉了,别拿我消遣,过后不承认。”
同样语气的话语突然涌入谢雪萤脑海中。
在他又一次亲吻自己之后,他说:“你再试试。”
什么叫“再试试”?难道试过?
谢雪萤把湿发挽到耳后,定定地目光看着陈梦古,手掌一卷。
“你过来。”
陈梦古艰难地控制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含蓄地上前,别别扭扭坐到床边。
谢雪萤伸手抓着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在肌肉上摩挲,拍一拍让他回头。
两个人越贴越近,直到呼吸相闻。
亲一下,试试,行就行,不行就死心了。
谢雪萤心里给自己鼓劲,手抓着他肩膀不放,缓慢靠前。
陈梦古全身肌肉绷紧,甚至有些僵硬。
嘴唇与嘴唇之间只隔着稀薄的空气,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热度。
谢雪萤猛地转头,突然笑出来。
“哈哈哈,不行,太熟了,下不了手。”
这一瞬间,陈梦古以为自己会涌上心头无尽心酸,委屈不甘,但实际上并没有,他甚至很开心。
他拽着谢雪萤的一绺头发,扯着她转头看自己。
没有特意靠近,气氛就像从前无数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姐弟俩睡在同一张床上,讲睡前故事,拌嘴打架,闹得累了,头挨着头睡去。
“许多人都劝说过我放弃,也包括你。说辞都是一样的:弟弟是弟弟,男朋友则另当别论。然而人不是机器,不是设定了程序非黑即白的,你得承认,这辈子也没法把我从弟弟这个身份摘出去。”
陈梦古把被子往上拉一拉,遮住谢雪萤的身体。
“我是你弟弟,你会天然维护我。我也真心喜欢你、尊重你、仰慕你。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我可以等。或许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合心合意的爱人,我会体面退场,绝对不会给你添一点麻烦。”
谢雪萤怔怔看着他,心里发酸,同时懊悔喝得不够多、不够醉。
清醒着听这些话,就必须面对。
陈梦古说着,话锋一转,态度松缓了很多。
“但如果……是你把持不住,你强迫了我。你知道的,我从来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却不负责任,你让我怎么办呀?”
谢雪萤慌忙挥手。
“哎!你别乱说啊!”
她简直崩溃了。
“真、真的吗?”
陈梦古适时把握主动权,眼中蓄泪,转头,扼腕一叹。
“在你卧室捣乱,之后你抱着它去洗澡,然后的事情,你真的忘记了吗?”
陈梦古吸了吸鼻子:“人家是第一次呢……”
谢雪萤彻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