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愿意帮忙的,却没有轻易答应,他要跟王炉石聊聊。
谢雪萤逆鳞不容碰触,当即有点不高兴了。
“他俩只是谈恋爱,又不是卖给人家了。何苗自己的事,干嘛还要问他呀?他要是愿意帮忙,还用得着求别人吗?”
“小雪姐,你说对了,人家毕竟是恋爱关系啊。假如是何苗帮梦古处理你家亲戚的纠纷,绕过你,你怎么想?”
石头从前也干过这种帮女孩子出头的事,事后被人家男朋友堵住追问是什么关系,那女孩连个解释都没有,石头白白挨了人家一顿揍。
谢雪萤没话说了。
从满仓镇回来,谢雪萤和何苗去酒吧找石头,约了王炉石过来聊聊。
王炉石坐下打量了这个酒吧一圈,表示很喜欢,但是作为专业医生建议他更新一下新风系统。
“这么封闭的地方如果有人抽烟,人就像腊肉似的被反复熏烤。”
谢雪萤给何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王炉石知不知道她抽烟。
何苗点点头,知道的,不管。
石头拉来一台气净化器,打开。
谢雪萤推了推何苗,何苗捏着一杯酒,说起了她的打算。她要回家料理家产的事,请石头帮个忙。
“我面子不够,你帮我说说。”她看着王炉石,心里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王炉石笑笑点头。
“可以啊没问题,其实你不用问我,具体的事你跟石头商量,其实我也不懂。”
何苗挽起他的手臂。
“或者,我们一起?”
王炉石看着她的眼睛,笑得很温柔。
“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何苗亦十分温婉地回以笑容。
谢雪萤有点不舒服,脚蹬着地面,吧椅转向。
“我出去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何苗追出去,在酒吧楼下追上她。
“别这样,太不给面子。”
“我很经常不给人面子,你不是知道的。”谢雪萤快走几步。
但是她长得高,几步路走出建筑物阴影之外,立刻迎来阳光暴晒,又转了回去。
何苗只顾着追,差点和她撞上。
“你别生气了。”何苗拉着谢雪萤。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这是你男朋友,你俩的事。”
谢雪萤简直无奈,如果哪天你俩真的修成正果了,别请我当伴娘。
“至少我俩不吵架啊,不像你们似的,动不动生气不见面。”
何苗说了这句,后退一步,防备谢雪萤发火。
这是一栋红砖小楼,俄式风情,十分漂亮。
然而谢雪萤蔫了下来,靠在墙边,不说话了。
何苗过去靠着她,抬头望天。
“差不多就这样吧,恋爱跟谁谈都一样。”
酒吧里,石头和王炉石隔着吧台无声对峙。
在刚刚何苗追出去的瞬间,王炉石观察石头的神色,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什么心思。
好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也有我被绿的那天吗?
他居然有点好笑,想着想着,真的笑了起来,推着杯子让石头加酒。
石头给他加了一份纯威士忌。
“你开车来的,少喝点吧。”
“又不是不买单。”王炉石把酒杯拿在手里把玩:“回去让苗苗开车,她开车技术不怎么好,但毕竟是新车,没毛病,随便开。”
石头“啧”了一声。
“毕竟是小雪姐的朋友,你也别太过分,她不是你平常玩的那种女人。”
王炉石不说话了,抿了一口酒,像下定决心似的,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自己也凑过去。
“我得跟你说,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也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你只是听说何苗父亲去世,母亲被婆家欺负,那你有没有想过,事情的另一面呢?
“苗苗的母亲现在是个寡妇,家里又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企业有房产,这种配置放在一个乡下地方,那不就是一块肥肉嘛。”
按理来说,父亲刚去世,何苗应该留下陪伴母亲一段时间,帮她料理琐事。但是她什么都没管,直接就走了。
本乡本土的闲汉,家具厂的工人,你偷一块砖,我偷一块瓦,大家互相打掩护,心照不宣,现在就是吃大户的最好时机啊。
“陈梦古姥爷去世的时候,姥姥领着两个没结婚的孩子,家里的牛不就被人偷了嘛,上哪儿找去?”
“那都什么时代的事了?”石头想了想:“再说了,那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毕竟是北京周边。”
“大城市虹吸效应,周边恰好就是灰色地带啊,能有一个善茬?”
王炉石摆摆手,咱俩也别在这儿抬杠,就摆事实讲道理。
“家具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工人没什么文化,可有的是力气。在这个关头,表哥站出来帮忙,从苗苗母亲的角度来看,有什么理由拒绝?甚至是求之不得的。”
“毕竟是一家人”、“大家互相帮衬”、“总比外人可靠”这种话,想都不用想了。
石头说:“何苗的父亲家暴出轨,常年不在家,厂子都是她母亲在经营,从前也没让人欺负了呀。我估计何苗母亲被折磨了那么多年肯定有心理问题,压迫她的人死了,她不能立刻就好,反而会有一段时间相当空虚,姑姑和表哥不就趁虚而入?打着亲戚的旗号嘘寒问暖,给点不花钱的情绪价值,换来的可是实打实的财产。”
“那当然你说得也对。有男人是个一样,有男人不在家是另一样,没男人又是另外的样子了。”王炉石看着石头,这事别人不理解,你不理解?
“当年你父亲去俄罗斯做生意,家里只留你和你母亲,服装档口让人泼了机油,你半夜回家被人敲闷棍,你都忘啦?你当时不也是为了给母亲出口气,跟人打架才被学校开除的嘛。可是苗苗是为她母亲出头吗?她争的财产,是她认为她母亲没有管理好的属于她的家产。可是,父亲不在了,遗产归母亲,也不是归她。她什么都不付出,就想什么都要,那我就要同情阿姨了。阿姨这一辈子给一对黑心父女打工,没人关心她过得怎么样,都趴在她身上吸血。”
“你这话太过了啊。争家产难道不应该?再说了,何苗有工作,一个月怎么也三四万收入,现在大环境不好,家具厂是倒赔钱,难道要她辞职?”
“她为什么不能辞职回去跟亲戚斗法呢?在她毕业工作之后,第一件事就应该帮母亲和父亲离婚,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哪怕日子过得穷苦一点,至少不用被人欺负。但她做什么了?她把母亲留在那样的环境里,是还想母亲给她继续挣钱,她好继续过着富二代的生活。”
王炉石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以为我只顾谈恋爱,只关心下三路那点事,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松快一点,有些事情没必要较真。我跟谁谈恋爱都是一样,第一不花女人的钱,第二不管别人的闲事。不是我自私凉薄,是人性经不起一问。”
送走了王炉石,石头收到酒吧第一笔顾客转账。
谢雪萤拉着何苗上楼,还想跟王炉石掰头掰头,却见人走了,埋怨石头自作主张。
“哎哟小雪姐呀,你可比我姐碎嘴多了。”
石头拉着她俩去沙发区,拿了三盒冰淇淋过来,吃点冰的,冷静冷静吧。
何苗硬撑着笑:“对不起啊,让你为难了。”
石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都不说话,谢雪萤从冰淇淋碗中抬起头来,看石头的眼神恶狠狠的,流氓似的。推他一把:“你干什么?”
石头给她指指何苗。
何苗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坐在沙发边缘,冰淇淋一口没吃。
谢雪萤不是很明白。
“不愿意帮忙就直说。”
石头招呼何苗一声,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爸打过你吗?”
何苗立刻站起来。
“我……我先回去了……我……”
石头看一眼谢雪萤。
谢雪萤明白刚才是压力测试,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拉住何苗。
“你别怕,石头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何苗咬了咬下唇,强撑着笑。
“要不然,我先结账……”
石头忽然笑起来。
“你坐下吧。”
要看一个家养宠物挨没挨过打,最好的办法就是朝着它的脑袋扬起手。要是小动物躲了,那就有八成准,如果反而迎上来舔你的手心,则是铁定没挨过打的。
像何苗这样的反应,基本不用问了。
“我没什么文化,初中都没念完,文化人的世界我不懂。不过,流氓的世界我还是略懂一二。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很少听说有人去跑到派出所偷东西。街上的醉汉,再怎么耍流氓,没谁找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亲嘴。单位聚餐,喝醉了摸前台小姑娘,他怎么就不摸厨师长呢?”
何苗低了低头。
“那这意思,是说我太软弱?”
“听说你跟小雪姐是初中同学,到现在十多年的交情了。她这么剽悍,你怎么也不学学?”
石头说完去看谢雪萤,还以为会遭到暴力制裁,却没想到谢雪萤反而点了点头。
“你说到点子上了,有个懦弱女儿,就有个泼妇的妈。”
何苗觉得自己好难堪,但幸好王炉石不在,也不用太顾及面子。
“说实话,我是懦弱。谢雪萤一想到家就哭,就说姥姥好,舅舅舅妈好,爸爸妈妈最好,弟弟天下第一好,她想家。我可不这么想,我巴不得我离家远一点。大学时候听华人朋友的推荐在澳洲投资地皮,我就想带着我妈过好日子,可惜最后被骗了。”
她叹息一声:“就不该听男人的话。”
“也不能一棒子打死,石头还是很靠谱的。”谢雪萤给石头使眼色。
石头笑起来。
“行行行,这算是把我架起来了。”
他看着何苗,拿出手机收款二维码。
“我可以帮你,有偿服务。”
何苗果断转账,支付。
看着扣款信息,她愣了下。
“啊?就一块钱?”
石头一下板住脸。
“你说你不该听男人的话,不该被骗,这不还是被骗了?我没什么文化,可是我看书啊,有个哲学家叫黑什么的说过一句很好的话:人们能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是:人类从未从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
何苗一下愣住。
“沈阳有个被家暴者庇护中心,那里收留的都是男人。你以为一个个都是弱鸡?不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一抓一大把。实际上,男人和女人的体力就是有差别的,如果往死里斗争,女人是打不过男人的。但是,就是这个 ‘拼死’ ,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事,想成功,首先你得敢于豁出一切,脸面不要了,亲戚关系不要了,誓死扞卫自己的财产,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连你母亲都是你的敌人,你能不能做到?”
何苗张了张嘴。
“我……”
石头一抬手。
“现在不用回答,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我等你信。”
回去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路过一间咖啡厅,买了两杯黑咖啡,各自喝了,苦得皱起脸来。
谢雪萤给陈梦古发信息,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没有回复。
她叹息一声,转而给李想发信息,问那边官司怎么样了。
李想噼里啪啦回复了一堆语音,他说话飘忽又含糊,语音转文字失败。
谢雪萤一条条听着,突然电话打过来。
“哎李想,你说话我没听清楚,你就直说吧,偷我电脑那哥们是不是赵精诚的人?”
电话对面“啊”地一声。
“你电脑被偷了?”
谢雪萤愣了下,拿开手机看看,这才发现是陈梦古打来的电话。
“我马上下班,你现在去我家,等我。”
谢雪萤想拒绝,但是看了看何苗,改了主意。
“行啊,想吃什么?”
“食堂吃过饭了,回家再说吧。”
陈梦古挂了电话。
我……
谢雪萤柳眉倒竖,胆子肥了,你敢挂我电话?
何苗看着她,她看着何苗。
“你说得对,跟谁谈恋爱都一样。”
到陈梦古家,何苗热情参观所有家具,不错不错,自家出品,品质有保障。
“不就是比大牌少个logo嘛,款式一比一,材料更好,价格还更便宜呢。”
谢雪萤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何苗推推她。
“你没必要生气,弟弟已经很好很不错了。”
谢雪萤一下笑出声来。
“他好,他不错,他不让我碰。”
何苗瞬间改口。
“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