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古主卧室是南向的,床头朝西。
进门前方,东墙上是整排的定制衣柜,左手边北墙也是一排柜子,但是都打不开,唯有走到头一扇对开柜门是有拉手的,那是主卫。
当时谢雪萤给他往屋子里安放家具的时候把大概的使用场景过了一遍,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装了,陈梦古也没说什么。
她就想当然是以为进门左手边这排柜子是贴面装饰,没多想过。
业主群里有人发了装修示意图,把主卧室的衣帽间的门封死,面向客厅的墙上凿一个拱门出来,就变成了一个半开放式的茶室。
群里讨论很多,有人说浪费了,不如改成一个婴儿室,又有人说没有窗子不合适。
但无论合适不合适,是有这个空间的存在的。
醒来浅浅吵一架,陈梦古不理他了,出去外面收拾,提着洗地机一块瓷砖一块瓷砖地擦。
谢雪萤洗漱完毕,不想穿昨天的衣服,又没有其他衣服可穿,打开陈梦古的衣柜想找个白衬衫搭一下,结果除了制服就几套西服,其余一概是黑白t恤。
她翻出业主群里的户型图,比对一下,确认主卧室确实有衣帽间的存在。
那么,这些柜门到底是为什么不能打开呢?
总共四扇门,都是窄窄长长的通天款,没有一个有拉手的,指节敲敲,听声音倒也是实心的。她出去客厅里沿着墙面敲,是承重墙,又去小卧室敲墙,同样也是承重墙。
小卧室的门被敲了敲。
“不穿衣服满屋子乱转,勾引我啊?”
陈梦古提着洗地机站在门口,那表情不像是被美色勾引了,反而像是清洁机器人见到了一身脏兮兮的瓦力。
谢雪萤过去接手,被推开。
“穿衣服去。”
“我没有衣服穿。”她号称是帮忙,却只是帮忙开门,捋了一下洗地机的电源线,然后马上乍着两手,大喘气,好像干了不少活似的。
陈梦古简直要气死了,把人推去主卧室,指着靠窗衣架上挂着的一套真丝连衣裙,以及连衣服底下的一双高跟鞋,诚心发问。
“你眉毛底下那两个窟窿是出气的吗?”
谢雪萤摸摸鼻子。
“你要说的是鼻孔,那当然是……出气的。”
陈梦古不爱搭理她。
“自己换,还要我帮忙吗?”
“就不能态度好一点儿吗?”谢雪萤只敢嘟嘟哝哝,毕竟拿人家东西手软,更何况,这连衣裙确实也符合自己的审美。
只不过,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衣服纯真丝材质,一叠就出褶子,熨烫的平平展展的,套着洗衣店防尘罩,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挂着的。
她快速换好衣服,追出去跟着陈梦古转圈,问衣帽间的门到底在哪里。
“衣帽间就在衣帽间那里呗,难道还能在茶水间里?”陈梦古把洗地机的脏水倒掉,插回基站,开启自清洁模式,又去阳台把已经晒干的餐厅杯垫收回原位置。
谢雪萤不甘心,追着他问,高跟鞋踩在水渍还未干的瓷砖地上直打滑。
陈梦古气得想发火,又想起这鞋没穿过,鞋底是干净的,也就纵容了。偶尔看一眼墙面的茶色玻璃装饰,镜面里穿着高跟鞋小裙子的姐姐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他的心情在一点点变好。
“你告诉我呗,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我只告诉我媳妇儿。”陈梦古瞪着她:“你是我媳妇儿吗?”
谢雪萤热切点头,拍着自己胸口。
“我是,我是啊,你告诉我!”
陈梦古白她一眼,把餐厅的一个路西法猫玩偶拿出去,放在客厅沙发抱枕中间。
沙发是橙色的真皮真皮面,宽幅度矮脚款式,被擦得纹路细腻,清爽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四个抱枕挨着靠背摆放,每一个都尖角朝上,褶皱被拉扯得平平展展的,纯黑的路西法猫蹲在抱枕中间,胡须都被拉平了。
谢雪萤在考虑,如果此时此刻自己滚上去,把一切都弄乱,陈梦古会不会气得原地爆炸。
路西法斜着眼睛歪着嘴,一副生闷气的样子,爪爪抱着自己毛绒绒的白肚皮。
而陈梦古此刻的表情和这只猫别无二致。
还是不要招惹了吧?
“要不要养只猫?或者养个大金毛?”
陈梦古两只手比了一个球状。
“你跟何苗一晚上掉的头发有这么多,家里有你们两个掉毛怪就够了。”
“好好好,知道你收拾了一早上,我看见了。”
谢雪萤看着这家里到处都闪闪亮的,阳光打在瓷砖上铮亮反光,连吃点东西的欲望都没了,怕掉渣被数落。
好吧,那就走呗。
“你化妆了吗?”陈梦古拉她回来。
“反正到地方还要卸妆重画的。”
“谁给你找摄影工作室去?”陈梦古拉着她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眉笔唇膏粉底遮瑕眼线高光,一应俱全。
“画吧,我看着你画。”
谢雪萤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似自己发现了宝藏,虽然只是站在门口,还不得其门而入,却更有一种雀跃心情,好似放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她推着陈梦古,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对着他的眼睛,看着瞳孔倒影的自己,整理头发,把所有发丝挽成髻,用抓夹固定,再把颅顶两边的头发扯扯松。
陈梦古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突然一把将她的腰抱住,两腿一夹,牢牢固定。
“不去拍照了。”
他拉着谢雪萤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谢雪萤感受着手心中怦然的心跳,抽出一条腿来,缓缓将膝盖压在他大腿上,右手扶着他的肩膀,左手轻轻描摹他的眉眼,一点点俯身向下,鼻尖轻轻蹭过他的鼻尖。
“聪聪,告诉我,你的宝藏在哪里。”
十秒钟后,门打开了。
墙面的柜门其实是有拉手的,只不过安放在只有陈梦古能够到的地方,是密码盒,打开来,门是加厚防震款,里面当中一个圆形大沙发,四面都是镜子。
谢雪萤几乎一瞬间就想歪了,不敢进去。
陈梦古白她一眼,进去把柜门一个个打开。
有一整个柜子都是长裙,有分体款,也有连衣裙,有鱼尾裙也有真丝多层大摆,颜色一概粉色系。每一套裙子都搭配了包包和高跟鞋,还有珍珠项链之类的配饰。
另一边的柜子里全是皮草,有水貂,也有白狐、银狐,从长款到短款,还有七分袖款。
还有一个单独的玻璃柜,上下几层摆满了香水,有芦丹氏的全系列,还有已经下架很久了的巴黎世家鳄梨水蜜桃。
化房间尽头有一扇LEd假窗,呈现出碧海蓝天的画面。
窗口的化妆台上摆着首饰盒,一概都是黄金款式,耳坠、项链、手链和手镯各有一层,抽屉里化妆品护肤品按品牌摆放,全都是没拆封过的。
谢雪萤抱胸靠在门口。
“我算知道你补习费那一百万花哪儿去了。”
陈梦古找了一串黄金雪花项链出来,给她扣在脖颈上。
“你只能想到这个?”
谢雪萤感受到颈项冰凉的触感,心里是沉重的压力,她想逃。
“如果你追星,一定是氪金粉丝。”
陈梦古系搭扣的手指滑了一下,绕到她身后才扣好。
“都不是奢侈品大牌,也不怎么值钱。无所谓。”
这么多年,每当他想起不太可能的爱恋,就买些东西,好像给自己的想象加一点现实证据。有些款式过时了,送给女同学,有些护肤品过期了,他自己用。
现在就好像把自己剥开了,血肉淋漓地展示给她。
人家还不稀罕。
“没说是给你的,是给我媳妇儿的。”
将来会有另一个女人来到这个家里,分享你曾经为我精心准备的不会送出的礼物,有可能吗?
以我对你的了解,不可能。
你会重新准备,或者准备其它的。
这份心意,是属于我,我很感谢,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现在想想,那个心理治疗师说的真的很对,我不去追求爱恋,是因为我觉得我会搞砸一切。与其如此,不如不开始。
但现在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我不要,这份心意也浪费了。
可是,话到嘴边,谢雪萤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谢谢你,还是我承受不起?
谢雪萤的颈后落下一缕头发,纤长顺滑,搭在后背上。
陈梦古将这缕发丝捉住,向上拉起,缠绕在抓夹牙齿上。
“去化个妆,爸妈等着我们呢。”
他们开车去了郊外的鹿苑。
谢雪萤下车跟胡玉凤站一起,先自拍几张。
胡玉凤拉着她转圈看看。
“这身衣服还比较有质感,比你从前那些好多了。”
“谁说的?”陈梦古说:“我姐冬天穿羊绒大衣配针织连衣裙高跟鞋,也特别好看。
“那是在北京。”陈万方跟鹿苑老板打声招呼,回头笑着说:“你三九天上江边穿羊绒大衣走一圈,就知道什么叫美丽冻人了。”
鹿苑老板是陈家远房亲戚,属于是老爷子的小儿子,比陈万方年纪要小很多,同时也是陈梦古的朋友,但年纪要大很多,因此跟谁玩都不合群,关起门来过日子,天天跟梅花鹿混一起。
鹿苑有很大的草坪,人工造景的水榭,很多梅花鹿幼崽到处游荡,也有羊驼和矮马。他们开着观光车,看到哪里风景好就停车拍照。
老板带了好几套装备,长枪大炮哒哒哒地拍,翻看照片。
“真不是我恭维你们,你们一家人长得太上相了,随便一拍都出片。”
谢雪萤拿了些胡萝卜条喂小鹿,顺便自己也吃一口。
陈梦古去抢。
“这都没洗过,不干净。”
谢雪萤不理他,跑开几步喂羊驼,但是羊驼一张嘴,满口巨大的牙齿呲出来,她又有点害怕,把胡萝卜塞给陈梦古,让他去。
“我才不去,他吐我一身口水。”
“这不没吐嘛,你去呀。”
“吐了就晚了……”
鹿苑老板被吵得有点脑袋疼。
“有母鹿刚刚生崽,咱安静点行不?”
陈万方歉意笑笑。
“我家这俩孩子就是比较闹腾,关系还是挺好的。”
“哥,听说他俩……”老板挤挤眼睛,又去看胡玉凤:“嫂子,啥时候喝喜酒啊?”
“喝喜酒啊……”胡玉凤看着追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摇了摇头。
“从前没想过,但突然间这小子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就要追他姐,我俩是不同意的,可是他姐也没说不行,还带着他单独出去旅游。”
老板拧开几瓶矿泉水,大家坐在观光车上聊八卦。
“考验情侣默契有几个办法,长途旅游、装修房子、婚前同居。”
陈万方跟胡玉凤俩人对了个眼神,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失望。
都试过了,还是在那儿吵、打,一刻也不消停。
“从前是有可能变成小情侣,现在是一对光棍儿。”胡玉凤看着老板:“老弟,你能想象到吗?他俩再生个小的,三个人三张嘴,从早到晚叭叭叭,哎哟我天呐,家里得是啥样?”
老板畏惧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们做老人的,应该管管啊。”
“怎么管?讲道理讲不过,说急了就不回家了。”陈万方看着老板:“你能管好这么多鹿,你教教我。”
“打架就分群,伤人就宰了。”
其实这两个小孩都挺好的,单独带着都格外让人省心,小时候谢雪萤成绩好,唯一就是不敢自己出门坐车,需要人陪着;而陈梦古成绩不好,但是会做家事,放学回来做好饭给妈妈送去,寒暑假推着小车承包诊所所有人的工作餐。
分开得久了,闹出个抑郁症来。那现在不分开了,在一起了,能不能和睦一点呢?
一点和睦不了,五分钟兄友弟恭是极限。
其实去南京,他俩猜想应该会发生点什么,可是回来陈梦古又说没有。昨天晚上,谢雪萤没回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们又猜这次是发生什么了,然而俩人非但没有新婚小两口的扭捏害羞,反而像仇人似的。
一头雾水啊。
谢雪萤跑过来凑到胡玉凤身边,要水洗手,虽然没被羊驼吐口水,却被舔了手心。
她把金手镯往上撸,露出手腕新鲜的两个牙印。
胡玉凤看见了,没说什么,把陈梦古叫来,也给他洗洗手,趁机一把把他的脸皮薅住。
陈万方凑过去,拿记号笔在一根胡萝卜上画下两个尖牙的位置,往谢雪萤手腕上一对比!
谢雪萤傻了。
“我……”
老板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故意凑到俩人身后转了转。
“哎呀,你们俩身上好香啊,用的什么香水?”
“谁喷香水?是沐浴露。”
陈梦古习惯性反驳一句。
谢雪萤一下看向他!
所有人都不说话,都看着陈梦古。
有两个小人从陈梦古耳朵边跳出来,一个说:坦白吧,这是最好的机会。另一个说:场面可够难堪的,确定要说?
心里天人交战,头上蹭蹭冒冷汗。
陈梦古挣脱开,叉着腰给自己扇风。
“我我咬的,怎么了?她要打我,我不能还手啊?”
几个大人没说什么,悄悄用余光去看谢雪萤。
谢雪萤以为自己会松口气的,但心情确实也不太舒服,默默捡起矿泉水瓶盖,重新拧回去。
忽然,电话响了,是高所。
“小谢,你能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