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素锦姐姐嘛?”
素锦刚走到东院后院的库房,远远的就听到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小翠正和几个粗使丫头坐在廊下,手中捧着刚领到的夏衣。
“素锦姐姐这样的体面人,怎么这次也要亲自来领东西了?一向不都是让底下的人来跑腿的吗?”
素锦收回目光,懒得理会这几人的嘲笑,径直朝着库房走去。
前段时间许云苓妆匣里的一盒胭脂不翼而飞,而她作为掌管妆奁的大丫鬟,头一个就被怀疑。
世子爷连查都懒得查,就算那位替自己说了情,自己也还是被世子爷无情地降为了三等丫鬟,不仅月钱减半,连住处都从正院的耳房挪到了大通铺里,要同其他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风光。
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会被嘲笑的准备,此刻她只想赶紧领完东西赶紧走人。
今日负责发放夏衣的管事嬷嬷姓林,从前在正院遇到她时,一口一个素锦姑娘的叫着,前几个月还求着自己办事,连自己吃剩的茶都抢着接,今日看到她,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林嬷嬷把手中的册子放下,上下打量着素锦身上的粗布衣裳。
“对牌呢?没有对牌也敢来领?”
素锦忍着屈辱,“账房那边说,此次领取夏衣,不用对牌。”
“我这只认对牌!”林嬷嬷半点不通融,声音也再次拔高,“规矩就是规矩,我总不能为你一个人破吧?”
“难不成,你还当自己是从前的素锦?”
身后传来一阵嗤笑,素锦耳根发烫,但也不敢同这林嬷嬷吵起来。
“既然没带对牌,那就明日再来吧!”
林嬷嬷瞟了她一眼,“啪”地合上了手中的册子,起身出了库房。
看到小翠她们还坐在那窃窃私语,指着这几人就是一顿骂。
“都坐在这做什么?想偷懒不用干活是不是?”
她抄起门边的一把扫帚,朝着几人身上抽,“真当自己是小姐命啊?”
林嬷嬷指桑骂槐的声音从素锦身后传来,“一个个的都是贱骨头,不打一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随着林嬷嬷的骂声越来越远,素锦咬着嘴唇,转身离开了这里。
才走没多远,就遇到了秦姨娘院里的小月。
听到她没领到自己的夏衣后,小月把一套多余的夏衣给了她。
素锦正要推辞,小月却很是执着,“拿着吧!都入夏了,你之前一等丫鬟的夏衣又不能再穿了,难不成你要穿着冬衣熬过这个暑天?”
许是看出她的顾虑,小月拍了拍她的手,十足一个知心大姐姐的样子,“放心,林嬷嬷那我帮你去说,我们姨娘的面子她怎么也会给的,不会因此找上你的。”
素锦许久没有被人关心了,见她这样,忍不住眼眶红了红。
小月观察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过你怎会落到这副田地?你怎么说也在正院伺候了那么久,你主子怎么也不为你求求情?”
一提到许云苓,素锦眼中就闪过几分怨恨,谁知道那盒胭脂去了哪?那位主子从来都是丢三落四的,保不齐是她自己忘记放哪了,却要赖到别人头上!
*
“夫人,咱们去前头的石凳上坐坐吧,天热,您也走了许久了,仔细身子。”
已经绕了园子走了半圈,许云苓此刻的身上也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她点了点头,抬脚的同时也问了一声,“东西都给素锦送去了吗?”
轻轻抓着素绿的手,许云苓小心翼翼地下着台阶,精致的绣鞋踩在一层又一层的青石板上,藕荷色的裙摆随之也轻轻扫过边缘的青苔痕。
素绿搀着她,眼睛盯着脚下的石阶,丝毫不敢放松,“夫人放心,按照您的吩咐,银子装在了荷包里,给了细棉布,还用油纸包了些点心,出门前已经吩咐小丫头送去了,想来素锦应该收到了。”
“只是…”素绿说到这顿了顿,“崔嬷嬷说府里有规矩,受罚的丫鬟不得用新布,奴婢只好找了些旧的。”
许云苓听后眼睫毛颤了颤,往下走的脚也顿了顿。
她心里十分的愧疚。
宋怀山送来的胭脂首饰,因为她身怀有孕,且自己在守节,基本上都不怎么碰。
所以她的妆匣很少打开,平时用的簪子也都是她用惯了的银簪和玉簪,如果不是那日素洁清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少了盒胭脂。
但还是连累了素锦,宋怀山也不听她的,当场就发落了人。
好像自从上次拒绝了他的好意,也没有答应每日未时去陪他说话用茶,加之自己给干爹写了一封信,授权让他帮自己典当家里的首饰,用来支付两个摊子的租金后,这人就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虽然他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前段时间在庄园的时候,还陪着她过了十九岁的生辰,但许云苓还是感觉得出他有些不高兴。
那一整日的生辰,第一件礼物,便是从青石镇干娘那快马加鞭送来的秘制酸姜,在她居住的院中,他还命人在一整片长廊下系了一路的银铃,风吹过时叮铃作响。
不仅如此,那日在水榭戏台上,宋怀山还特地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一整日的戏。
更别说那十九件他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了,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补齐了她这十九年来所有的遗憾。
到了夜里,满院子的精致宫灯又缓缓升起,就着满池子的荷花,那场面映如星河,要多壮观就有多壮观。
这一整日的惊喜,都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的。
有点心思,他都全花在自己身上了,他做的这些种种,她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她想起去年十八岁的生辰也是他陪着自己度过的,如今十九岁的生辰亦是。
那一整日,她的心情都很复杂,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深得可怕!
那种势在必得,那种看猎物的眼神,让她根本不敢同他对视,更别提对他有什么回应。
两日前,他还特意把自己在庄园里捡到的那只狸花猫,偷偷带了回来,就为了让她开心。
她知道他的用心,她也感谢他的好,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或许到了这一步,她是该知足,是该妥协的。
可她却是矛盾的,是纠结的,但她知道自己也是逃不掉,躲不开的。
正因为如此,他越是这样对她万般的好,她越是不知所措,越是倍感压力。
她只能一直麻痹自己,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
“怎么又在雕这破木头?”
秦时一瘸一拐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他刚从医官那偷拿的几颗蜜饯,刚一进来,就看到他这兄弟又在床上雕着东西。
床上的李松青也刚喝完药,嘴里正泛着一股苦味,一抬头的功夫,他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蜜饯。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刻刀,“陈平有消息了吗?”
蜜饯的甜味在口中漫开,李松青吃着这蜜饯,倒想起他娘子做的李果果脯了。
“没呢!”秦时慢慢坐在床边,他的伤没有李松青的那么重,他自己也待不住,时不时的就要出去溜达一圈,为此,总是挨那些医工骂,说他不老实不配合。
“派了人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去接应了,但没找到人。”
“是不是他提前离开了?”
“不会!”李松青把蜜饯咽下,“我们说好在那接应的,他没等到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在…”
“秦时!你怎么又去偷蜜饯?”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的医官就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你这人怎么屡教不改?”
那医官指着秦时的鼻子丝毫不客气地骂道:“都说了多少回了,服药期间忌食甜物,你怎么还敢偷偷去拿?”
“那蜜饯也不是给你们这些人准备的,这营里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孩子呢!”
“就拿了几颗而已,你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小医官气得声音都变了,“如今前线什么都缺,这点蜜饯还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是用来专门哄那些娃娃喝药用的,都被你吃完了,我拿什么哄人?”
“你他娘的…还没完没了?”
秦时猛地一拍床板,用劲太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直抽气,但他依旧梗着脖子吼道:“等老子伤好了,还你一马车的蜜饯总行了吧!连本带利!”
小医官被他气得要死,”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哪样啊!老子为了攻城流血又流汗的,命都差点搭进去了,吃你几颗蜜饯还不行?”
见两人为了几颗蜜饯吵得不可开交,李松青只能撑起身子,坐起来试图打圆场调解,“马大夫你消消气,我们以后不拿了。”
说完又推了推秦时,“你少说两句,还不赶紧道歉…”
他在中间劝和的功夫,却不知某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