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陆府。
陆拂华刚安排好了捐赠僧衣的人手,正要离家,却听下人禀报:“公子,公主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拂华顿了顿,才道了句:“好。”
他随下人去了母亲房内,便见瑞嘉公主正坐在母亲身侧,被母亲搂着肩,两人笑成一团。
瑞嘉发髻上的金步摇,不停地摇晃着,散发出华美的光。
她穿着桃红的纱罩衣,里头是绣工精致的浅粉裙衫,像一朵缥缈的红云。
而房间的角落里,堆了满满当当的檀木箱子,一看便知是出自宫中。
瑞嘉每次来陆府,都会带上价值不菲的礼物。
“哎,你这孩子。来了怎么都不出声啊,快来快来。婉凝来看你了。”
陆母正笑着,忽然瞥见了他,立刻笑着招手让他过来。
“你这孩子,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知道多疼疼娘子,还是婉凝性子好,肯体贴你。若是换个人,还不得闹翻了天啊。”
陆拂华面色沉静地行礼:“见过母亲,见过殿下。”
“你性子也太木了些”,陆母嗔怪道,“还叫什么公主,称什么殿下,婉凝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连个亲近点的话,都不会说吗?”
陆拂华怔愣了一瞬。
他想起宿檀玉在裴桓予身边时,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她高兴了,就唤“裴桓予”。
裴桓予一旦惹恼了她,她就是连声的裴司主。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裴桓予。
“伯母。”
宿婉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起身,相当强势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笑着说道:“我早就听说陆府的红梅堪称一绝,不如陆郎带我去瞧一瞧?可好?”
陆拂华垂下眼,见她满眼殷切和恳求的样子,又听到陆母连声说道:“快去吧,快去看看。难得婉凝有这样的性子。”
他想,他还能如何呢?
母亲嫁给父亲,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亲家贫,全靠母亲刺绣卖些手帕度日,幸而后来读书科举得中,母亲才不至于吃一辈子的苦。
在她看来,他自然是不可理喻的。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肯爱他,偏生他还要推三阻四,甚至蒙受了陛下雷霆之怒,连带着父亲也一度在朝中举步维艰。
“好”。
他注视着宿婉凝,平静地应道。
穿过回廊,到达后园之前,梅花的香气就飘然而来,带了一丝丝沁骨的凉意。
宿婉凝松开了手,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有些发冷的笑。
她轻声说道:“陆郎,我知道你喜欢宿檀玉。你连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想跟她在一起。”
“为了圆了你的心愿,我差了绿珠去长乐宫里瞧过了。那里的防守都松了很多。”
她上前一步,距离陆拂华更近,伸出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想抚摸他的脸,却被他猛地后退躲开。
她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父皇向来把长乐宫看得极紧,派了不少侍卫巡逻,生怕里面的两个小贱人出了宫门。
珍妃那女人出身卑贱,连带着她生的那个贱人也是个上不来台面的货色。
我虽已经多年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模样。但是我听嬷嬷说,我母妃曾在她那个婊子娘得宠的时候,整夜整夜地悲泣。
我也就能猜想到,她应该长了一张同样的狐媚子脸。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死了。如若不然,父皇怎么会松懈那边的防守。”
陆拂华听她此言,心里先是一紧,而后松了下来,淡淡地说道:“殿下说笑了,我并无此意。”
“阿兄!”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陆泱提着裙子奔了过来,将手里的梅花枝举到陆拂华面前,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我刚摘的花,你瞧好不好看?”
她皮肤极白,眼睛又大又圆,是与陆拂华不同的娇小可爱,又笑着将花塞到宿婉凝手里:“嫂嫂,我只送给你。”
宿婉凝沉着的脸色,都因陆泱的举动缓和了许多。
她斜睨了陆拂华一眼,埋怨道:“还是阿泱待我好,你阿兄就从不送花给我。可见他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的。”
陆泱快言快语地否认道:“嫂嫂这话就错了。阿兄这几日,去了湛山寺,就是要为你祈福的。他希望和你白头偕老。
今日他归来,也是要准备一批加了棉的僧衣捐给寺庙,为嫂嫂添福添寿。”
宿婉凝闻言,双颊泛红,有些娇羞地看向陆拂华,问道:“当真?”
陆拂华暗自叹了口气。
他独去湛山寺散心,本就借了宿婉凝的名义。
如此一来,倒还真不好否认了。
“是。”
宿婉凝听了这话,立刻欢喜起来,笑着看了陆拂华一眼,又对陆泱说道:“阿泱这性子,还真是讨人喜欢。难怪吏部尚书家的那位江公子,会独独中意你了。
待到阿泱成亲那日,我定要为你添一份重重的礼。”
她自顾自地欢喜着,没注意到陆泱那瞬间黯淡下来的面容。
陆拂华却注意到了。
江令舟是有名的才子,极擅书画,还生了张风流多情的好皮囊,但若是妹妹不喜欢……
只是碍于宿婉凝在他身侧,他不好直接明言,只能道:“我跟慈明主持约好明日就要捐衣,现在要赶回去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宿婉凝不容置疑地说道,伸手将他的手臂再次搂住。
“你既然是为本宫祈福,就不能抛下本宫!本宫同去,如此才能显得心诚!”
陆拂华最不喜她的娇蛮,偏生他在看清他自己的无能和怯懦后,他又不得不屈服于她。
“好”,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有眼中闪过阴霾,“我们一起去。”
再次上山抵达湛山寺,已是深夜。
陆拂华回了厢房,而宿婉凝从没在这样恶劣的房中休息过,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睡。
直至天色微亮,她索性穿衣起身,刚出门走了一刻钟,便见有位纤细的娘子手挎一个小竹篮而来。
等那娘子到了面前,宿婉凝才瞧见她极清冷的容色,而那特殊的气质,又使她像一朵从雪地底下燃烧而出的火焰,美得令人心惊。
宿婉凝惊艳过后,便是本能的不喜。
她冷冷地问道:“这寺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