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为难的说:“ 我也着实想帮各位,但我只是后宅家眷,又怎能干预我家大人办案呢?”
童家老二奉上老一套说法,他打量了一下简陋的房子,家具还都是老旧的物件,随后对孟晚说道:“夫郎说家里的宅子要修建?正巧我手底下有一帮子的兄弟,十天半月就能把夫郎的宅子修整的漂漂亮亮!”
孟晚笑着婉拒,“多谢童二叔好意,还是不必了,若是到时候屋子里头多出些什么东西来,旁人告发到知府那儿说我夫君受贿,那就不美了。”
他一番话直接将童家人剩下的言语全部堵死,那几人相顾无言,场面一时竟沉默了下来。
孟晚也不急躁,不慌不忙的自己倒了盏茶水饮,还招呼童家人一起喝。
童老二也算是见识了孟晚的厉害,拿捏茶杯的手收的紧紧的,牛饮一般仰头就干了一杯入喉。
孟晚轻笑,童家老大是个有成算的,就不会把老三带来添乱,也就只有家里没人被押进牢房的老二老五。如今看来,这个老二还没有老五沉得住气。
童老大瞥到孟晚唇边的笑,又看了眼自家弟弟不争气的样子,端起茶杯压下了嘴角的苦涩。
他抿了一口品不出滋味的茶水,放下精巧的杯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孟夫郎是从盛京来的,想来也看不上咱们小地方的物件,我家除了几亩地和山头,也不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见本来还在浅笑的孟晚,眼中似乎闪过一道精光。
童老大猛然醒悟过来,“孟夫郎是看中了我家的千亩良田!”
“什么!”
童老二和童老五闻言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童家从祖辈便开始是当地地主,家里有祖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童家子弟是不准卖地的。
家里老四考上秀才的时候,举全族之力用了种种手段才顺利将人送进本地的县衙,老四当了官后家里的地是越屯越多,童家也越来越富。
地就是童家的根本,怎么可能就这么交出去!
童家几人都脸色铁青,显然是谈不拢的,连年迈的老族长都颤颤巍巍的跺着拐杖,“当官的竟然觊觎老百姓家的土地,这算什么好官,你们要抓就把我这把老骨头也抓进牢里,地!我们童家一分也不会让。”
孟晚哭笑不得,他怎么成了逼迫良民的坏蛋了?
他脸上笑意一收,“童家人犯法,不是我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迫他们做下的,众位不用如此姿态。”
童老二没忍住说道:“那我三弟妹呢,难道不是你诱使的?”
孟晚反问:“是我叫她带着一群人过来围堵我自己的?”
“你!”
“好了老二!”童老大制止住二弟,沉声对孟晚说:“孟夫郎的意思恕我们不能遵从,宋大人初来我们赫山,之后治理地方若要咱们当地乡绅配合,不光我们童家,就请宋大人看看有哪家肯出面了!”
童家如今算是被拿出来开刀了,但童家若是不接,其他镇子上的乡绅包括黄家,为了保护家族利益,谁都不会做第一个出头的。
童老大的意思就是放弃牢里的童家人和宋亭舟硬碰硬了,但他说的不错,若是没有当地乡绅协助,甚至他们还在其中使绊子,很多事情开展宋亭舟都会受到极大阻力。
起码现在,不是将他们全部都收拾的好时机。
童家的人说完都愤然起身,行至门口,孟晚突然在后面慢悠悠的说了句,“几位是要我武斗了?”
他如今不便奔波,今日这种童家当家人和族长都在面前的好时机可遇而不可求,是他和宋亭舟费心促成的,如何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唉!”孟晚叹了口气,“几位何必着急,我说了是来和诸位谈生意的,生意还没谈,几位就要匆匆离开吗?”
童老二嗤笑一声,“你一个哥儿懂个什么生意?”
孟晚并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童家的地我确实有用......”眼见着童家人眼神又变化起来,孟晚接着不急不慢的说道:“但却不是让你们卖地,而是租用。”
童老五吃惊的说:“租?”
“不错,几位将地租给佃户也是租,还不如租给我。”
孟晚态度诚恳的说:“佃农贫穷,除了上交点粮食外并不能给童家多带来什么,有时候就连地租也会拖欠。”
他站起来一拍桌子,慷慨激昂的说:“我就不同了!我租了童家的地后不光可以先给出来三成的定金,每年也会按时缴纳地租。”
童老五试探着问了句,“那孟夫郎打算租多少亩地,每亩每年又给我们多少银钱的地租?”
童老二瞪弟弟,没出息的东西。
不过他和童老大、族长等神色确实缓和不少,只是租地的话,便是租他几十上百亩也无大碍,由这小哥儿瞎折腾也罢,就当是交好宋知县了。
“我要租童家在红泥村和红山村的所有田地,包括村里的山头。每亩五百文”孟晚语出惊人,一张口就是大手笔。
哪怕是向来是家里主心骨,又极其稳重的童老大,此时也忍不住震惊道:“光是红泥村一村就是三百亩了,你还要租山头和红山村?”
孟晚养身体的日子也不是光闲着,而且又有宋亭舟在衙门帮他查阅典籍,他早就打算好了一些东西。
童家几乎在所有村落都有田地,其中红山村乃童家本家,村内所有田地都姓童。
陶家人也说过,红山村除了童家外整个村子都是他家的佃农。
因为地形原因,芦云镇下的七个村子皆是山地繁多,平地甚少,便是如此,童家在红泥村和红山村的田地,加在一起也有约六百亩。
江南等地土地肥沃,最富裕的地方甚至能达到一两银子一亩地,岭南地区整体贫穷,正常一亩地一年的租金只有三百文,孟晚出手就是五百文一亩地,又是租上六百亩,加一起就是三百两,这还不算上山头的租金。
如此确实比租给村民们合适,但童老大仍有顾虑,租个村民他家势大,哪怕村民赊欠也不怕他们敢不付地租。可这位夫郎......
童老大看向孟晚弯起眼睛,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可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实在看不透他的底细。若是他占了童家的山头,最后强取豪夺占为己有又该如何?
向来都是童家霸占别人家土地,哪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会有这种顾虑呢?
似是看出童老大所忧,孟晚承诺道:“两个村子的地我是都要租的,童大伯若不放心,第一年的租金我可以直接给你一半,我们在县衙里签订租赁文书,请其余乡绅做个见证,如此可行?”
这些乡绅地主平日可能多有摩擦,但对付起外人来是出乎意料的统一和谐,请他们来做见证,一是让童家人安心,二是借童家的事给其他地主提个醒,民与官并非对立,甚至可以双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早,若不是宋亭舟和孟晚这一系列操作,初至岭南就找当地乡绅说要租地,这些人恐怕是疯了才会答应租给他们。
如今在环环相扣的事件中,只是租了个地,好像是童家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事不宜迟,孟晚唯恐事情生变,这群人回去后又反悔可就糟了,当即带着这群人从县衙正门进去,直奔主簿厅,里面不但有衙役们请过来的几家乡绅地主,甚至连租赁文书都已经准备好了。
童老大应着几个老相识或幸灾乐祸,或是好奇的对他挤眉弄眼,一肚子的话说也说不出口,只是在签文书之前,问了孟晚一句,“孟夫郎,那我家老四的事......”
孟晚拿着新鲜出炉的文书,笑意变得极淡,“先前我已经同诸位说过了,我家大人的事,我是插不上话的。”
碧云从内宅取来钱财,百两银子交到童家人手上,他们拿着银子出了县衙,看着外头的晴天白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边是黄家家主意有所指的打趣声,“童兄不愧是我们几个里最有成算的,竟然这么快就和新任知县搭上了关系,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
放在往常,童老二在一旁非要刺上他两句,可这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行四人带着家仆胜券在握的来了赫山县,又带着包银子和文书,心情复杂的回了芦云镇。
又过了几天童家带着赎银来大牢里赎人,几个打架斗殴情节不严重的,交了赎银便能放人,可如童安和童牙子之流仍是维持原判。
至于童平,宋亭舟已经上报朝廷,他这种情节严重的小喽啰,出了当地在盛京那些高管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犯下的罪责最轻也是斩首,只等朝廷的判决下来。
宋亭舟的奏折先一步送到上官西梧刘知府手中,他看到关于童平的事不甚在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而已,连个举人都不是,处置了也就处置了。但看到另外一封折子,他默然了。
刘知府拿起笔杆犹豫了很久,他在西梧已经不知道待了多少年,子孙若是不成器,如此寥寥一升也就罢了。但他嫡孙难得成器,才十五岁就已经中了秀才,年龄尚小,日后大有可为,不该就埋没在这等毒瘴之地。倒不如他拼上一把,若是真能成事,他便能更上一步,孙儿日后再考中进士,刘家便能就此崛起。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觉得宋亭舟行事颇有底气,莫名揣测他在朝中定是有人脉关系,那两千士兵便是证据。
他思及此处,下定决心,在宋亭舟的奏折后面又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私印。
三月份,气温逐渐回升,天气转暖,飞往南方的燕子又排成列着队回到北方。柳树的枝芽嫩绿,桃花杏花的花苞泛着粉。
比起人员往来,全国各地的地方官传递的奏折薄薄一封,驿站送起来更快上一倍。
盛京的春天仍是不可脱下夹袄,清早上朝的官员们宽大的官袍里更是厚厚一层。
一个冬天过去,皇上更显老态,一件件政务或分发,或商讨,直到一本奏折被吏部侍郎呈上,“陛下,西梧府赫山县县令呈奏,其下县丞饕餮无厌,背公循私,凭县丞权柄,行诡谲之奸谋。或借征赋税之名,因曾科敛;或借词讼之便,曲庇豪右。更敢僭越名分,狎侮上官,行悖逆之事,全无尊卑之礼。赫山县县令宋亭舟请陛下圣裁。”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眉间轻轻一皱,道了两字,“斩刑。”
“陛下圣明。”吏部侍郎退下。
户部尚书补上,“陛下,同是这位赫山知县,向朝廷禀奏岭南乱象,严明当地百姓大有无田可种者,想请朝廷准奏,鼓励农户开垦无主之荒地。准他将荒山同样归纳到荒地之列,以供村民果腹。西梧知府刘成也附议请旨。”
位列朝班的大人们听着不免替这位县令心酸,如此不拔之地,竟贫困到此等地步了,这样禀奏给陛下,也不怕陛下盛怒。
毕竟地方小官除了向户部要钱外就是向上位者吹嘘自己治理的有多好,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只有这位姓宋的知县,文字诚恳,全篇没有哭穷要钱,但字字都透着穷酸。
林苁蓉心中暗悔,只恨自己没去过岭南,不了解当地情况竟然糟糕成这样,让师弟和宋听过过去过这种苦日子,自己作为长辈,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思及此处,不由得狠狠瞪了吏部的人一眼,又眼神晦暗的看着自己前面吴墉的背影。
同在朝堂的太子倒是还记得宋亭舟这个名字,毕竟自己的妻弟也在,但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不好开口。
上首的皇帝听完全程,不带表情的问了一句,“众爱卿以为如何。”
旁人尚且没动,礼部尚书吴墉就第一个跳了出来,“陛下,臣认为此事万万不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禹国之地何来无主之说?开地可行,但仍要向朝廷缴纳契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