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就到了沿街乞讨的地步那么夸张了？”游氏劝慰。
沈氏又是一声冷哼：“二叔本是柳家最有出息的，却竟拉下脸来找我家那个借钱，你别说没找你家借过。咱们俩家的当家人还不如二叔，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他怎么的不得去沿街乞讨？”
游氏又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前世债。”
说话间，小炉子上的水开了。
游氏提着往茶碗里加了一些，正准备端回堂前，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沈氏先反应过来：“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二叔正是不舒心的时候，这般吵嚷岂非更叫他烦心？”
说着，沈氏就要出去喝止下人。
游氏跟在沈氏身后出了耳房，却见沈氏站在堂前就不动了。
“怎么了？”游氏端着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沈氏身边。
循着沈氏的视线望去，一队外来的虎贲站在堂前。
“这是来吊唁的？”
今日办白日的不止将军府一家，宫中派人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吊唁，顺便调查怀化将军贪赃枉法一案。”
游氏这才注意到，随虎贲来的还有一名小黄门，二十岁许，长相伶俐。
啪！游氏手中的茶碗顿时掉落，茶水和瓷片泼洒了一地。
虎贲和小黄门都是御前伺候的，他们来查贪赃枉法，不就是……抄家？
虎贲进府之时，已分派人手看守房门，将整个将军府围成铁桶一块，只进不出。
其余人进府之后，将府内上下一干人等驱赶至灵堂。
游氏和沈氏在耳房中听见外面的喧哗，就是奴仆被虎贲卫驱赶的声音。
不多时，所有人被驱赶至堂前，账房管事更被单独看押。
小黄门姓侯，他年少入宫，尚未有讳，以家中排行作字，名十九。
侯十九伶牙俐齿，正是姬无名按谢清原的要求专门为柳长风挑选的讲解人。
侯十九十分重视这次机会。
一宫之中，阉人何其众多，从不缺口齿伶俐的小黄门。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也可能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见人来得齐了，侯十九微微一笑：“柳将军，先有人举报你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你可认罪？”
柳府的人挤在灵堂之上，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缓了过来。
三夫人沈氏本就是心直口快的急脾气，第一个开口：“二叔向来为人正直，说是两袖清风也不为过。你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说起二叔的人品，谁不竖起大拇指？谁都有可能贪赃枉法，二叔绝不可能。”
大夫人游氏性子软一些，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大人，不说别的，你只看二叔的穿戴，看这将军府中满院子的装潢，哪个贪赃枉法之辈能过得如此清贫寒酸？”
柳长风更是大喝一声：“瑶池圣女还没有坐稳帝位，就开始迫害朝廷官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反倒是你，与瑶池竖子勾结，狼狈为奸，不愧是不知气节为何物的阉人！”
杨思思对人性的拿捏实在精准。
她虽然不认识柳长风，也不在现场，却早早预测出柳长风必然会占据国家大义的高地。
听着柳长风的话，柳家人也是醍醐灌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打倒瑶池，赶出大奉！”
眼看柳家人随着高喊的口号群情激昂，侯十九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侯十九虽然的的确确是个阉人，但他并不喜欢别人叫他阉人。
就像和尚不会喜欢被人当面叫秃子一样。
“其实太子殿下对柳将军的为人也多有信任，今日遣虎贲而来，实在是接到举报，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彻查之后，验明柳将军秉直中正，堪为百官表率，”侯十九环顾一圈，“太子殿下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侯十九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他先点明受命于谢清原，排除了瑶池蓄意构陷的可能性。
又画了一个看似很大实则什么都没有承诺的饼，松懈了柳家人的防备。
不愧是姬无名特意挑选，前来主持抄家的人。
此言一出，果然安抚住了柳家人。
柳长风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大人原是受太子殿下之命，些许唐突，还请见谅。”
侯十九能屈能伸，当场恭维起柳长风：“柳将军沙场御敌，国之栋梁，性如烈火，正是我大奉男儿本色，我只有心生敬佩的份。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就是柳将军见外了。”
此言一出，柳家人表情越发缓和。
柳长风的脸色也泰然下来：“今日之事，实是我的不是，改日请大人喝酒。”
侯十九微笑：“将军与我都在京师，喝酒什么时候都成，只要将军挑个日子，某必定舍命陪君子。能与将军共饮，原是我的荣幸。只是今日奉命而来，还需办妥事情，才好向太子殿下复命。”
侯十九年岁不大，长相伶俐，难得是精明之中不显刻薄，笑起来颇为可亲。
柳长风被侯十九几句话捧得飘飘然：“自是正事要紧，大人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
侯十九却摇摇头：“哪里轮得到我一介阉人盘问将军大人？合该是我将事情与将军说清楚才是。”
闻言，柳长风的表情已不是飘飘然可以形容。
便如侯十九所言，区区一个阉人，哪里轮得到他来盘问自己这个将军。
自己愿意跟他说上两句，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实在是他祖坟冒青烟的荣幸。
“大人请说。”
侯十九早看出了柳长风的惺惺作态，说是请他饮酒，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曾过问。
日后宴请如何递帖，难不成满皇城去问“当日带兵抄我柳家的小黄门”？
世人总是嘲讽阉人没种，前倨后恭，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其实依他们阉人所见，朝堂上的大人们才是这样的的嘴脸。
无数夜晚，侯十九躲在被窝里发誓一定会叫这些大人好看。
如今，机会终于摆在了面前。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如何当着柳家人的面撕破伪君子的嘴脸，侯十九心中畅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