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庆的身外化身是留在大奉陪阿满的化神长老之一。
阿满出发前往绝境长城,温怀庆的身外化身自然随行陪同。
所以杨思思才会问温怀庆阿满的情况,所以温怀庆才答得出。
摆好了碗筷,温怀庆解开捆扎荷叶鸡的麻绳:“圣人,荷叶鸡得趁热。”
浸着荷叶香气的鸡肉味立刻跟热气一起涌了出来,杨思思盯着黄澄澄的整鸡:“不急,你边吃边跟我说说你那九大禁区。”
温怀庆笑起来:“瞎编来哄孩子的话,圣人也爱听?”
杨思思盯着温怀庆,没说话。
对上杨思思乌沉的黑眸,温怀庆夸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圣人称圣之后,威压日益见涨。真可谓雄姿英发,傲视群雄,桀骜豪横,霸气侧漏,叫人高山仰止,不敢轻抑其锋啊!”
杨思思微微挑眉。
温怀庆咳嗽一声:“圣人法旨,莫敢不从。不过在讲九大禁区之前,圣人可容我先讲另外一个故事?”
“讲。”
“多谢圣人,”温怀庆拱手,“圣人还记得我说过尚且年少之时,世间便有测人吉凶的旧习吗?”
“记得,”杨思思点头,“说完了?该说九大禁区了。”
温怀庆大惊:“圣人,不带这么玩的!”
“不带吗?”杨思思反问。
“你一下把天都聊死了,还怎么聊。”
“一下就把天聊死了,”杨思思仰头望天,“巍巍天道,如此脆弱?”
温怀庆:“……”
这下是真的把天聊死了。
杨思思顺势道:“好了,说九大禁区吧。”
温怀庆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我今天非得把故事说完了不可。”
杨思思耸肩。
温怀庆兀自说下去。
“我是我父亲的遗腹子,未出生之时,父亲便因屡试不第忧愤投了河。不久,刚满六岁的大兄也淹死在了同一条河里。那以后村中人都说我母亲是扫把星,谣言越演越烈,传到后面与我娘说一句话都要倒霉三日。打我记事起,我与母亲便住在村尾的破茅屋里,避着村人,饶是如此院中也时常被人泼上污物。
日子过得艰难,外祖母不知多少次劝母亲改嫁。
因为父兄横死,母亲有了扫把星的坏名声,偏偏我出生那日是五月五,世人公认的‘恶日’,按忌讳这一日出生的孩子都是要处理掉的。外祖母劝母亲处理了我,再远嫁外地,新家不知底细,也就不用再受村人非议。母亲却不忍父亲唯一的骨血就此消失,带着我独住在村尾。
祖父母早在我父兄横死之时便将母亲扫地出门,美其名曰分家。因母亲不肯听劝改嫁,娘家也与她断了联系,日子就更难了。母亲靠着分家分得的一亩三分薄田,躬耕一年连吃口饱饭都成问题。
幸而有位父亲的远方堂兄资助,我和母亲才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
若非那位堂伯父,我早就饿死了。我若死了,母亲没了念想,也要追随而去。
可以说,堂伯父是救我母子活命的大恩人。
我对堂伯父心存感激,直到后来我发现堂伯父官印上的名讳与我母亲珍藏的父亲闲笔上的名讳一模一样,那是我父亲的名字。我隐忍不发,暗中追查数年,终于发现原来我父亲那年科举中第,却被冒名顶替,更因此枉送性命。凶手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连他年仅六岁的儿子都没放过。
而这个冒名顶替的凶手,自然就是对我与母亲照顾有加的堂伯父。
那一刻,我悟了。”
杨思思终于有点感兴趣了:“你悟了什么?”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何意?”
“最完美的犯罪,就是把受害人包装成罪犯。”
“又是何意?”
“杀人冒名之事做得并不高明,一味遮掩难免捉襟见肘,与其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我母亲一夜之间痛失丈夫和爱子,撕心裂肺痛入肝肠。可只要说她是扫把星,克夫克子,那么她背负着扫把星的污名,众叛亲离,终其一生疲于奔命,只为洗刷这个污名,再没有精力和心气去追究我父兄死亡的真相。”
杨思思品了品温怀庆的话:“角度刁钻,但有点道理。”
“圣人谬赞,”温怀庆谦虚道,“圣人呢?可有从中悟出了什么?”
杨思思想了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相比温怀庆悟的,杨思思悟的十分简单易懂。
她的意思是如果“堂伯父”早点把温怀庆杀了,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这很反派,说完之后,杨思思还在心中自我肯定。
温怀庆品了品杨思思的话,深觉不愧是在听过颜诗瑾的生平后,面对无极子的求救能说出“其实你不用真的救她,只要对她说遇险是每个强者必经的道路,而强者是跳悬崖都不死的,那么她就会满怀希望,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坚信会有人来救自己,未尝不是一桩喜丧”的杨思思。
“圣人角度刁钻,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思思也谦虚:“承让。”
“咱们先说回我悟到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一只养不熟的狼只要攻击父母不慈就能隐藏自己的养不熟,同样的,一对喂不饱的狗只要攻击孩子不孝就能隐藏自己的喂不饱。有的时候人们攻击他人,并不是他人做错了什么,而是攻击了,才能显得自己没有做错。从这里,我又悟了。”
“你又悟了什么?”
“人越没有什么,越标榜什么。越标榜什么,就越没有什么。耿直敢谏者常出逆语,自诩正义者心怀叵测。最将道德挂嘴边的人没有道德,最将反派挂嘴边的人不是反派。”
杨思思听得立马不困了:“照你这么说,那些杀人放火坏事做绝的全是好人?”
“我可没有这样说。”温怀庆摇头。
“你刚说的,将反派挂嘴边的不是反派。”
温怀庆点头,又摇头:“圣人所见,哪个坏人到处标榜自己是坏人?他们杀人放火坏事做绝,一开口却是滥赌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弟,破碎的家,苍天不公,我有苦衷。”
杨思思想了想:“还真是。”
“所以他们适用的不是越标榜什么越没有什么,而是越没有什么越标榜什么。”
温怀庆的意思是杀人放火而拒不承认者,不是标榜有罪者无罪,是标榜苦衷者没有苦衷。
话说得有些绕,杨思思听懂了:“算你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