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庆继续道:“所谓无欲则刚,并非天生无欲,若天生无欲,那最适合修道的该是石头,顽石灵智未开最是无欲无求。有求者方学舍得,有欲者才需忘怀,所以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无欲则刚,至誉无誉,压根不是一个玉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想通了这些道理,我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看人看事竟能从如此刁钻的角度切入,实乃天纵奇才。之后我爱寻话本,兴之所至,便对其中人事评头论足,看得多了,我又悟了。”
“又悟了?”
“大彻大悟。”
“行吧,你又悟了什么?”
“故事常将人放在困境之中,通过让人左右为难概括出什么道理。就拿我的事情来说,我若杀了堂伯父,便辜负了他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对我母亲的照拂,我若不杀他,又难报父兄身死的血海深仇。
这样的故事从设置上就不合理。
我非得自己杀了堂伯父吗?不能告到府衙交付有司吗?我想杀就一定能杀成功吗?杀了堂伯父就算报仇了吗?不会还有别的涉事人员,甚至别人才是幕后黑手罪魁祸首吗?身死的虽然只是父兄,可母亲也是多年受罪,说我母亲扫把星,起头的是堂伯父,后续执行并发扬光大的却是村人,他们就无辜吗?
设置的困境非此即彼,从不考虑这些。
它的选项只有两个,杀或不杀。
杀,有负养恩,但报仇雪恨。不杀,有负生恩,但饮水思源,这就是它的不合理之处。
可总有自作聪明的人试图从这些设置本就不合理的故事中概括出道理,然后以这个道理做行事准则,或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或攻讦他人的行为,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例如呢?”
“例如,一个路过的跳梁小丑,杀,无脑男频,至少不女频。不杀,恋爱脑女频,至少不男频。”
“还有吗?”
“一个女人饱经磨难,她不说是憋屈没长嘴,她说就是怨妇只知抱怨,她反抗是男女对立,她不反抗就是虐女奇观。总而言之她说与不说,做与不做,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迫害网友乳腺。”
“我记得无极子在不二峰住了一段时日。”
无极子是颜诗瑾的便宜师尊,杨思思去大梵王朝救颜诗瑾时,无极子暂居在温怀庆的不二峰。
无极子是个为了减少“事事怪罪原生家庭的废物”就调换周颜两家女婴的奇人。
温怀庆如今的发言多有奇怪名词,很难说没有受到无极子的影响。
温怀庆直接承认了:“无极子的脑子里的确有一些奇思妙想,例如在述说苦难这一点还可以细分。单纯讲述不掺杂个人情绪叫歌颂苦难,掺杂个人情绪但讲得不好叫只知抱怨,娓娓道来令人心生怜悯又叫心机绿茶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围追堵截,就为了逼着女人退回家庭,可真的退回去了又有个量身定做的名词,娇妻。不退回去打出一片天就行了?不,但凡在这个过程中跟任何一名异性说了话都叫靠男人。”
“这也算行事准则?”
“当然算,有行事准则才有攻讦的谈资。我之前说了,人们攻击他人,并不一定是他人做错了什么,而是攻击了,才能显得自己没有做错。而越标榜什么其实越没有什么,越没有什么才越标榜什么。这些口口声声把爱女挂在嘴边的人,致力于创造非此即彼的女性困境的,才是最厌女的。”
“好了,你不要说绕口令了。”
“那圣人你说,这样的人可笑吗?”
杨思思点头:“可笑。”
“可笑的人不会自觉可笑,他会自觉看人看事竟能从如此刁钻的角度切入,实在奇才。”
“……温长老真的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骂。”
“圣人谬赞。”
“还骂我了。”
“圣人见谅。”
“你这道歉多少有点敷衍了。”
“圣人见谅。”
“……你编这个故事,不至于就是想骂自己一顿,顺便骂我一顿吧?”
“圣人为何说这个故事是编的?”
“你刚说这样的故事设置大多不合理,设置,不就是编的?更重要的是,你与温洪炉是兄弟,故事若是真的,温洪炉呢?故事里怎么没提到他?”
“温洪炉与我并非兄弟,他姓温只因为他父亲冒了我父亲的名,所以他也取了温姓,实际上我们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有关系也是血仇。他亲眼看见我杀了他的父亲,说终有一日要找我报仇,此后千年我们焦不离孟,不过是他一直在寻机会杀我报仇,倒叫外人误会了我们是兄弟。”
“你说真的?”
“说笑的。”
“好笑吗?”
“我说说笑的这句才是说笑的。”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圣人以为呢?”温怀庆看着杨思思,反问。
“不要听别人讲道理,也不要跟别人讲道理,世间本没有道理,道理都是人瞎想的,干就完事了!”
温怀庆的脸上闪过惊讶疑惑,最终豁然开朗,笑起来:“圣人要这样说也没错。”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听你长篇大论地讲这些没用的道理吗?”
“知道。”
“可以说九大禁区了吗?”
“可以。”
“……所以你倒是说啊。”
初春的阳光从长窗透入,映得瑞祥楼的荷叶鸡更引人垂涎。
长桌对面的化神大能一张见之心生好感的脸,笑时笑眸弯弯更显得斯文可亲。
温怀庆笑眯眯地看着杨思思,是杨思思见惯了的热心肠的表情:“九大禁区,不该是圣人跟我说吗?”
杨思思盯着温怀庆,没出声。
“我将自己的生平告诉了圣人,投桃报李,圣人也该跟我说说圣人的,不是吗?”
杨思思沉默得更久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怀庆仰头,做回忆状:“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
“圣人尚在先先圣人腹中,至诚一心所便批了混世魔王的命数。出乎意料,圣人降世后却宅心仁厚,大善之名传出圣地内外。事情在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人越标榜什么越没有什么,所以标榜宅心仁厚,也不一定就真的宅心仁厚,”说到这里,温怀庆顿了顿,笑眯眯地盯着杨思思,“但是你猜怎么着,圣人近日所为,倒有些符合混世魔王的样子了。”
“就因为这个?”
“还不够吗?”
杨思思垂头思索片刻:“时间长河之外,另有九大禁区。十万年前,时空禁区之主征伐另外八大禁区,杀绝了八大禁区的天骄未尝一败,顿觉人生无聊,于是在时间长河中沉睡。如此睡了十万年,宇宙终于从上一场征伐中恢复,又诞生了无数天骄等着被征服,还有域外天魔等着被镇压,于是他从沉睡中醒来,准备开始新一场的征伐。只是因为实在是沉睡得太久了,神魂与原来的身体都不契合了,于是他先重生到下界一个圣地圣女的躯壳里复健。复健结束,他就会斩三尸,聚三花,驭万法,破万界,征伐宇宙。”
温怀庆咽了一口唾沫:“你说真的?”
“说笑的。”
“好笑吗?”
“跟你开玩笑而已,咋还急眼了,不经逗。”
“……”温怀庆原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