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巧念弟。
正如我名字那般。
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助还未降临的弟弟成愿。
亦或者说是,苦力。
自小,爹娘待我并不好。
即便我心疾在身,每日依旧是干不完的农活,收不完的庄稼,做不完的家务。
有时我也在想。
分明同是一个爹娘。
为何我与他天壤之别?
只因为我是女子?
可女子又如何?
我想让他们看见,即便没有他们,我仍能扶摇直上。
不想,事事不尽人意,造化总会对我开一个又一个玩笑。
入了镇,我自以为是的雄心壮志被捻成粉末。
世人偏见,无处可靠,助求未果。
心灰意冷下,我择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处准备了却残生,路上却是意外撞见一个女子。
她腕处鲜血不止,嘴唇发白,就那样倒在地上。
见她衣着打扮低调不失华贵,我自然明白她并非平民。
本着死前了结过往奢愿这一念想,我用仅剩的碎银给她买了补血药材。
“我手上,是你做的?”
她醒来第一句便是此。
我自然应下,虽说因私欲才行此事是有些脸红,可一想到自己的确帮了她,心中也平衡下来:“狭路初逢,能帮就帮。”
“你需要我怎么报答你么?”
此话一出,心虚占据全身,准备说的话无从下口,我敷衍着让她多陪我说话玩乐,其余都不重要。
“你叫什么?”
“廿无尘。”
“廿四堆的廿?”
“啊?是吧。”咋这么怪?
“那我该叫你什么?阿尘,无尘叫的人太多了,我得叫个特殊的。”
“我都行,你取就好。”
“那好,这样,你每次笑起来,我都会想到小时候出去抓野兔烤肉吃,兔子好像喜欢吃萝卜,那我叫你小萝卜好不好?”
“兔子爱吃萝卜?”
我看见她满脸疑惑,眉头都要蹙上天,略显不悦:“不是吗?”
“是是是,你说了算。”
“那你叫什么?”
我怔愣半天,支支吾吾:“巧念弟。”
“诶?我们还挺有缘,都有‘念’字。”
她没话硬聊,成功逗笑了我,方才的坏心情也散去大半:“他们给我取的,但是我已经离开他们很久了。”
“嗯……离开也好,跟着他们肯定会受委屈,谁要这个破名字了,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新的?”
我们两个都是自来熟性格,不过聊了半天就能互开玩笑:“确实得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嘿嘿,是吧~”
“我想想……”
她远眺灌木丛中花开正盛的芙蓉花,摸了摸下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叫巧芙蓉吧?蓉蓉,蓉蓉,好听吧?”
“好……嗯……”
“好好听?”
“好老土。”
“额……那我走?”
“算了吧,就叫这个吧。”
“怎么这么勉强?不好听吗?”
“好听吧?”
“明明就很勉强。”
我听见她小声嘀咕,最后也只不情不愿咽下气恼与我谈天说地。
熟络时,我发现她有许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在她的世界似乎可以包容万象。
她还教我识字念书,与我颂景赏花。
我与她互换往事,各自议论。
斗转星移间,两年过去。
她说她有要事,还给我配制助心疾的药,万般推辞下,我终是拗不过她。
“每个月五颗,一周一粒,心疾自然不在话下。”
“你竟会配制药物?我为何不知?”
“那你现在知道了。”
“那好吧,那你何时才能回来?”
“随时,只要你想我,和我说,我就会回来。”
“谁要想你。”
“你呀,不是你是谁。”
“切,忙你的去吧!还特意抽空做甚?反正我知道你住在哪,想找你就去找你咯。”
“那好吧~不过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吗?”
我瞥见她委屈巴巴祈求的目光,总会忍不住大笑:“不要。”
“好吧~”
与她分别后,我一时不知该去何处找活,本以为要在木窕林平淡度日,自给自足。
却不想那日自镇上回来,碰上了几年未见的文柳君。
我与他自幼相识,他温柔儒雅,也在我幼时相助许多,我自是心许他,盼他高榜中的,着红袍归来。
“小念,我如今虽榜上无名,却有贵人重用,也已经是府中管事,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那处?与我一同去可好?”
本发愁的事得到解决,我与他一起去他口中的府邸。
如他所言,他为府中管事,可由于这府中的主人忙碌,所以我从未见过。
原本文柳君怕我劳累,欲为我安排简易的差事,可我毕竟劳烦他够多,也不愿他再为此奔波一趟。
“不必,如今的差事每月三十两银钱,已是极好。”
“那好,你若是想换随时可以同我讲。”
于是,我成了府上洒扫丫鬟,期间,文柳君时刻庇护,佑我免于相争。
不过一月,他与我互道心意,我们自然而然在一起。
文柳君身为府中管事,我以为在一起他定是忙碌到一日见不得几面,不想,我二人竟能称得上形影不离。
不论我在何处忙活,他都能在一旁处理府中事务,甚至还能偷偷给我带去许多好吃的点心。
如此明显的行事,府内其余人自然也注意到:“你与杨管家是不是一对儿?”
我下意识想应下,可又想到他如今是管家,而我仅仅是一个小丫鬟,怕他因流言蜚语不悦,我便否认了,也在事后与他解释,可他仍旧不高兴。
“为何要否认?你如今身份如何,他人口中如何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希望你遭人议论。”
“你这般在意流言,是不是也与他们那样,在乎我的身世?”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在你眼中就是这般?”
“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冷静冷静吧。”
我们不欢而散,这也是我们第一次争执。
有了第一次,自会有第二次。
可我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身世如此敏感?
明明他那样好。
在听府的第三个月,我表现不错,升为二等,也换了寝房。
可刚入寝房不久,她们一拥而上,将我牢牢压在桌上:“新来的,就得懂些规矩,以后分活机灵点,别等我来说。”
他们人数太多,长久以往,我即使力气再大,也架不住四个人。
日后,我夜里挨打受辱,白日带伤干活。
本以为升为一等,也便熬过去了。
可那日无意听见她们的谈话:“你们说杨管家不是喜欢她?又为何要让我们‘关照’她?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可舍不得这么对待。”
“谁知道呢,没办法,他要求的,我们不干就得被赶出去。”
那日恰逢七夕,我手上是学做香囊落下的伤,可伤口再疼,也抵不上心口的疼:“原来,都是他干的。”
知晓此事后,我便打算离开。
留下他幼时赠予我的竖笛,写下纸条,还在木窕林留下木盒后,我趁着夜色拿包袱离开。
由于害怕他找寻,我特意选了个偏路。
自小我不是个幸运的人,就好比现在,眼前是一个大醉酩酊的壮汉,他死死拦住来去两路,逼我进退不得。
说不怕是假的,可也知晓他醉酒后定没我力气大,我拾起趁手的石块近身击去。
几番肉搏,我衣裳不整,他半醒半睡。
来不及拿包袱,想起此刻轮班交替时看守疏松,我又溜进府内,在林内等值夜活的寝友离开再进去换衣裳。
“你都听到了。”
身后是文柳君的声音,我转头瞧见他满身鲜血,旋即想到他定然在跟踪我:“那个人也是你安排的?”
他似乎怔愣住,含泪笑起来:“你从来不肯服软,只不过同我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你巴不得敬而远之。”
“就那么讨厌我吗?”
“从前没有。如今,我嫌你恶心。”
“你最好今后滚远些,否则我对你客气。”
终于,我们恶语相向,由当初相谈甚欢的眷侣变为生生不见的仇敌。
转身之际,我全身酸软,倏然想起竖笛内的粉末。
他早就计划算计我。
“小念。”
“我爱你。”
他缓慢凑近,柔声轻抚,而我只觉浑身发颤:“我厌恶你。”
“嗯,我知道,但你也逃不走。”
说罢,我眼睁睁看着他唇贴了上来,使出全力想推开,却是没有力气。
脖颈一阵刺痛,他泄愤般不断啃咬,腰间的手臂拥得很紧,我用尽毕生所学辱骂,他也不当回事,只自顾自抱起我往寝房去。
此刻,我顿感心脏绞痛,犹如万针刺入,疼得发不出声音。
文柳君很快注意到:“小念——”
他上下翻找我身上的药物,可他却不知药物全在方才与那壮汉搏斗时落下。
似乎再无办法,他言语含尽哀求:“对不起,小念,你的药在哪?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让你走,我不拦你了。”
剧痛在体内环绕,我万般不舍。
我想说药在方才的林中。
我想说我不想死。
我想说我还未再见小萝卜一面,她还不知道我在此处。
到最后,我只能感受自己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意识消弭。
小萝卜,你在哪?
我好疼。
我还想再和你逛集市,还想再去赏花。
可是我好像再看不到了。
小萝卜,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