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扑打在松亭关箭楼的牛皮帷幕上。
朱权裹紧素色团龙纹常服,将玄狐大氅披在肩头。腊月廿九加急奏疏的回执仍未送达,礼部通事也如石沉大海,而北元游骑扰边的急报却雪片般飞来。
城头悬挂的牛皮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光晕里,值守士卒正用麻布仔细擦拭手中的手铳,这些铜铸的管状火器泛着青幽幽的冷光。
\"王爷,朵颜卫斥候出现在三十里外的黑松林!\"霍风疾步登上城楼,甲胄缝隙里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朱权摩挲着腰间螭纹玉佩,这是洪武十三年父皇亲赐的戍边信物,此刻触手生寒。
他俯瞰城下军阵,陈亨都督佥事正在卫所指挥使的陪同下检视防线,刘真率领的骑兵队马蹄裹着毡布,火铳手们分散在鹿角拒马后,将碗口铳架在临时堆砌的土垒上,几名士卒正用竹制通条清理铳膛。
与此同时,宁王府内绣房里。
张氏指尖轻抚过新裁的蜀锦。\"王妃,北边三屯被北元游骑劫掠,药庐现有的金疮药怕是不够。\"殷念嬷嬷捧着账簿的手微微发抖。
张氏将裁好的棉衣边角掖进炭盆,火苗\"噼啪\"窜起:\"命吴廪丰带足宝钞,去市集将生漆、桐油尽数买下,再让陈福开了西跨院库房,取五十匹苏绣绸缎充作药庐用度。\"
她望向窗外纷飞的雪幕,腹中突然传来胎动,\"对了,派人去请林鹤龄,让他将《普济方》里的止血方子誊抄十份。\"
书房烛火摇曳。
朱权展开顾爻连夜绘制的《大宁边患舆图》。朱砂标注的匪患点如溃烂的伤口,而朵颜三卫驻地恰似三枚悬在咽喉的利箭。
\"王爷,泰宁卫送来牛羊二十头,却将文书封在北元样式的牛皮囊中。\"晏昭递上的密函还带着草原的膻腥味,\"细作回报,安出帖木儿三日前与北元小王子的使者密会于灰腾梁。\"
朱权忽然轻笑,取过父皇御赐的狼毫饱蘸徽墨:\"回帖就说,本王明日在松亭关备下烤全羊,邀三位首领共赏边塞月。\"
墨迹未干的信笺上,\"共赏\"二字力透纸背,\"命卜万率一千步卒埋伏在鹰嘴崖,火铳手编入各卫所,随骑兵行动。\"
他将令箭重重拍在案上,\"传令下去,所有商队改走偏关,关内百姓坚壁清野,违令者军法处置。\"
次日卯时,松亭关城楼悬起九盏朱漆宫灯,烤羊肉的焦香混着艾草熏香弥漫在空气中。
朱权身着四爪团龙纹常服端坐虎皮交椅,两侧霍风按剑而立,楚毅捧着鎏金酒壶侍立。
当把儿孙、脱鲁忽察儿、安出帖木儿带着亲卫踏入城楼时,朱权注意到把儿孙佩刀上的狼髀石——那是北元黄金家族的赏赐之物。
\"三位首领不辞辛劳,本王深感欣慰。\"朱权举起嵌宝石的犀角杯,目光扫过众人,\"近日北元游骑在我边境劫掠,不知三位有何良策?\"
脱鲁忽察儿仰头饮尽烈酒,铜制酒碗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王爷放心,我福余卫愿出五百精骑,定叫那些毛贼有来无回!\"
安出帖木儿转动着绿松石戒指,皮靴在青砖地上轻轻叩击:\"王爷,草原今冬白灾肆虐,牧民们不过是想讨些活命粮......\"
话音未落,把儿孙突然掀翻酒案,腰间弯刀出鞘三寸:\"安出,休要为北元狗贼狡辩!去年他们就抢了我朵颜卫的冬牧场!\"
朱权抬手示意侍从收拾残席,命人抬上三箱苏绣蟒袍:\"本王已奏请陛下,开春后在喜峰口增设互市。\"
他指尖划过袍角金线,\"只是这太平日子,还需大家共同守护。往后互市,将由朝廷派来的通事与本王属官共同核验货物。\"
正在此时,一名亲卫滚鞍下马冲入厅中:\"启禀王爷!北元骑兵两千人,正朝关隘杀来!\"
安出帖木儿的手瞬间按住刀柄,而把儿孙却放声大笑:\"来得好!我朵颜卫愿为先锋!\"
朱权将杯中残酒泼在青砖地上,慢条斯理整理着衣领:\"陈亨都督佥事与卫所将领已设下埋伏,三位首领且随本王观战。\"
关前雪原上,北元骑兵的牛皮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权身后,陈亨与卫所指挥使们站在高处,通过旗语与号角指挥调度。火铳手们依托拒马、壕沟等工事,与骑兵、弓箭手交替掩护。
\"放!\"随着一声令下,碗口铳喷出橘红色火舌,铅弹如暴雨般砸向北元骑兵的皮甲。硝烟尚未散尽,城头弩箭齐发,与火铳形成交叉火力。
混战中,朱权敏锐捕捉到安出帖木儿的部队始终在战场边缘游走。他不动声色对晏昭耳语几句,后者悄然退下。
把儿孙却率领朵颜卫骑兵如黑风般突入敌阵,弯刀与马槊碰撞出耀眼火花。\"王爷,朵颜卫果然悍勇!\"刘真握紧腰间佩剑。
朱权却微微眯起眼睛——把儿孙的冲锋路线,分明避开了北元精锐的重装骑兵。
暮色四合时,北元残部终于退去。松亭关下,冻僵的尸体与折断的兵器铺满雪原。
朱权在中军大帐设宴,却单独召见了把儿孙。\"将军今日神勇,本王定当奏明陛下,赐下蟒袍玉带。\"朱权亲手斟满马奶酒,\"只是不知将军对朵颜卫与大明的盟约,可有新的打算?\"
把儿孙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脖颈处的狼头刺青若隐若现:\"我朵颜卫世代受大明恩典!\"他突然压低声音,\"只是听闻朝廷要改互市规矩?\"
朱权展开袖中《大明会典》,烛火映得\"藩王节制诸夷\"几字忽明忽暗:\"本王会奏请陛下,增派官吏协同管理互市,确保公平交易。将军若有需求,也可直接向朝廷奏报。\"
正说话间,鹿鸣匆匆入帐,在朱权耳边低语几句。
朱权脸色骤变,起身对把儿孙道:\"朝中突发要事,改日再叙。\"
他疾步走向书房,只见晏昭捧着一封盖有兵部火票的文书等候:\"王爷,八百里加急!陛下着皇太孙监国,令各布政司核查属地赋税,北平方面已开始行动!\"
朱权展开文书,洪武皇帝苍劲的朱批刺得他眼眶生疼。
窗外寒风呼啸,远处松亭关传来梆子声,由近及远,惊起一群寒鸦。
朝廷突然核查藩地赋税,究竟是为皇太孙铺路,还是对藩王起了猜忌?朵颜三卫看似臣服,实则心怀鬼胎,而北元经此一败,必然卷土重来。
更棘手的是,张氏产期将近,府中事务千头万绪,该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危局中破局?
案头的《皇明祖训》被风吹开,\"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的训诫在烛火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