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言带着亲兵从丞相府外进来。
盔甲冰冷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府内格外响亮。
他一眼看到树下脸色苍白的亲妹,两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与娘亲也越来越像。
在外奔走两年,风餐露宿的经历,让温谨言黑了不少。
他脸色稍缓,原本要往父亲书房走的步伐,改道儿往温雪菱所在的树下走来。
温雪菱双眸掠过不自觉的惊惧。
那种前世被一箭射穿心脏的痛苦记忆,再一次涌现在脑海,顷刻间麻痹了她的心扉。
温谨言……
真真切切夺走了她性命的……
亲大哥!
那些如影随形的噩梦,那些从不敢忘却的话,在耳畔不断回响。
“捉到逃奴者,重赏!”
“生死不论!”
“世间所有好物都要送给我的锦安。”
温雪菱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身上已经有了前世大将军的影子,脸上都是打完胜仗的意气风发。
温谨言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是四个兄弟里最年长也是最沉稳的兄长。
在军中历练两年,他身上多了一股肃杀之气,没有其他人看到温雪菱时的冷漠,他对她的态度甚是算得上是温和。
亲兵在不远处停下。
温谨言独自来到树下,开口问道,“你是……菱儿?”
“嗯。”温雪菱面色冷峻盯着他,轻声应了一下。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眼神里满是欣慰,“两年不见,菱儿都长这么高了。”
温谨言的语气颇有感慨,像是一个真的关心亲妹妹的好兄长。
他又问道:“菱儿,娘亲近来可好?”
温雪菱脸上不见过去对兄长的崇拜和亲近,语调平淡道,“尚好。”
“大哥很想你和娘亲,本想等此行凯旋,亲自去北境接你们回家,没成想你们已经被接来了京城。”
很想她们?真是张口就敢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东海之滨距离花溪县走水路只需两日,他人离不开军营,难道连写一封书信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吗?
话都让他说了,温雪菱沉默不语。
温谨言见她不开口,只当是妹妹长大了。
他笑了笑,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却见她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手。
温谨言目光冷了两分,眉眼间尽是对她疏离之举的叹息。
他幽幽道,“两年不见,菱儿倒是与大哥生分了,也罢,菱儿长大了。”
“大哥先去拜见父亲,晚些再去见你和娘亲。”
等温谨言再次出现在面前时,温雪菱正在小楼陪亲娘用膳。
听到院外侍从来报,温谨言求见时,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慕青鱼,问道,“娘亲可想见见大哥?”
慕青鱼沉思片刻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娘亲也想看看,他身为大哥,是不是和三个弟弟一样,也只喜欢那对母女俩。”
温雪菱对棠春说道,“去请大哥进来。”
来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宽肩窄腰,玉冠束发,步伐稳健朝着屋内进来。
身后跟着侍从,每人手里都端着盛满了礼物的玉盘。
温谨言进屋就给慕青鱼行了拜礼,对比其他三个弟弟的无礼和傲慢,他就显得正常许多。
“娘亲,这些都是儿子从东海带回来的特产。”
“这几匹布料也是产自东海之滨的月纱,待来年夏日,让裁缝给您和妹妹做几身衣衫,比京城和江南的布料要更清凉。”
“还有这东珠,儿子听人说,将之研磨成粉敷于面上,有美肤之效。”
温谨言的一言一行都做得十分妥帖,让人挑不出刺来。
回到小楼后,温雪菱就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此刻见到他也没有了慌乱。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砰砰加速的心跳声,印证着她见到杀害自己凶手。
还有竭尽全力压制的愤怒与恨意。
侍从揭开的红布之下,有吃的用的,还有穿的,看起来每一样都很精美。
她视线落于玉盘里的东珠上,想起几个月前谢思愉的生辰宴。
温谨礼拿出的那颗不输鸡蛋大小的东海深珠。
眼前这些顶多只能与黄豆相媲美。
大儿子彬彬有礼过来拜见,慕青鱼也没有立即将人赶出去。
她敛眸轻声道:“谨礼有心了。”
“用膳了吗?没有的话,留下与我们一同用膳吧。”
温谨言:“还不曾用膳。”
他视线掠过桌上的菜肴,嗓音低沉,“如此就叨唠娘亲和妹妹了。”
苏嬷嬷已重新备上了一副碗筷。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用完膳,桌上很快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清新解腻的热茶。
温谨言也打开了话匣子。
“娘亲,儿子听其他人说,您和菱儿是自己来的京城,这一路危险重重,为何不等儿子去花溪县接你们呢?”
他看似关心的话里暗含谴责,还以为她们听不出来。
温雪菱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回道,“如今我和娘亲已经来了京城,给大哥省去了前往花溪县的麻烦,大哥不是应该觉得欢喜吗?”
“再说,我和娘亲若不是提前来了京城,早就在北境暴风雪来临之时被冻死了。”
“大哥哪里还能在此,见到活生生的我和娘亲啊。”
安静的屋内,温雪菱的话刚落下,温谨言就接上道,“菱儿,话不能这么说。”
“你们能平安来京城自是好事,若半途遇上匪徒可如何是好?”
他饱含指责的目光,缓缓落在亲妹妹的脸上。
“你就没有想到兄长和父亲知晓此事,该如何自责愧疚吗?”
温谨言越说越觉得她莽撞,“菱儿,你也年岁不小了,再过几月就要及笄,怎能如此意气行事?”
瞧见他脸上与温敬书极度相似的道貌岸然,温雪菱眼底浮上讽刺的寒意。
真是换汤不换药的好儿子啊。
几句话的功夫,温谨言就把她们自行来京城的事情,归到错事上。
她轻笑两声开口道:“如此,倒还是我们错了?”
没有听出亲妹妹话里的暗讽,温谨言双眉微舒,刚要开口就听见慕青鱼冷淡的嗓音。
慕青鱼问他:“那依谨礼所言,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花溪县接我们呢?”
话已经将人架在了孝顺的长梯上。
温谨言抬了抬下巴,直言道,“自然是等儿子凯旋归京。”
“到时候,用军功给娘亲换来诰命,将您风风光光从花溪县迎来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