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防有时见到儿子这个眼神,也会觉得心里忌惮,不自觉的会弱上一筹。
此刻忽然被问及,亦是心虚不已,故作镇定的道:“你且说来。”
司马懿凑近轻声道:“父亲和董承,难道是同党?”
“并非同党,”司马防很干脆的摆了摆手,平静的说:“司空早年登仕途时,为父曾举荐他为雒阳北部尉,多年对他的风评始终夸赞,如今他位极人臣,深得陛下信重,麾下文臣武将异才辈出,我何须去和董承结党?”
“那就好!”
司马懿松了口气,看来父亲还没有昏聩被奸人迷惑。
现在许都之中,有部分朝臣得了袁绍的拉拢,都动心思想要去迎袁绍来“营救”天子,但依照司马懿在市井、酒坊以及市集听到的一些风闻。
陛下颇有民望,他和司空的君臣事迹也是常传为佳话,现在大汉的威信再次立起,境内兵马数十万,何等强盛。
又怎么会生出嫌隙呢?
司空对陛下的这一年,比董卓不知高明了多少,手段简直云泥之别也。
董卓只知残杀、威吓,以刀兵相挟群臣。
但是司空,是真的将陛下当做陛下来对待,至于暗中许多手段,根本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哪怕是粉饰出来的太平,现在也是圣驾所必需。
“懿儿为何这么问?”
“董承必会遭难,他已是袁绍党人,早年和司空有隙尚且可以挽回,自从许校尉遭刺杀后,已是必死一方的局面,儿不认为他们能对付得了司空,”司马懿顿住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他们连许校尉都对付不了。”
“司空麾下有三大令君,领大汉政令、讼狱、军情,又有多位上将宗亲领十余万兵马,在外还有许校尉揽英雄豪士,这是聚气之势。”
“如何会被董承以小人之法破势呢?”
司马防闻言,神态有点不自然。
刚好这一幕被司马懿捕捉到,登时了然的问道:“爹,你是不是虽然不和他同党,但且暗中有相助?”
这一次,司马防没有回答。
怪不得方才要说扫清内患,肃正法度这样的话,是打算将暗布于许都的细作、死士又放出去,然后清扫治安。
“爹你,糊涂啊!你怎能为董承行此方便呢?”
“唉,”司马防无奈撇头,声音微弱的道:“不过顺水人情,如此亦可多一条出路。”
“这话虽然不错,可同样也多了条死路!”
“怎会死?”司马防不服的摆了摆手,他觉得懿儿还年轻,看不懂这些世家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身为曹司空的举主,自己只要不明确和他站在对立面,就不会有灭族的危险。
这是天下人共认的公理,大汉四百年来向来如此。
司空身负仁德的名声,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为父将许都治理得有条不紊,配合许都府满宠清扫奸佞,自此后数月不再有任何案子不就好了?”
司马懿低下头思考了片刻,最后却是笑出声来:“若真是如此,我司马氏才是陷入危险之境。”
“这话是何意?”
司马防不解。
这小子怎么看法向来和常人不同,我极力治许都,内察不臣,这不是正好显得我与司空站在一条战线,乃有投诚之意。
怎还会带来危险呢?
司马懿耐心的道:“爹,你细想一下,若是你治安之能独到,政令贤明,让许都连偷盗都不会有,日后若再有刺客,你还能脱得开干系吗?”
“司空又会怎么想?”
“哦……也有道理,”司马防轻抚胡须,心里陡然一惊。
若真如此,肯定会被怀疑是假意勉力治理来换取信任,在最关键的时候暗通刺客刺杀司空,全家就完了。
别看司空现在每日志得意满、心胸广阔,但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绝非善类。
“那应该如何?懒政待罚以卸任吗?”
“当然也不行,”司马懿思来想去,还是劝说道:“我劝爹还是照常理政,每日勤加布防,节查处京都各地治安之事。”
“但扫清之后,再放任些许案子让人发觉,检举至校事府,如此可以才能不足为由,向司空和陛下讨罚,这样司空不光不会怪罪,还会勉励父亲。”
司马防双目越发明亮,笑着点头:“善。”
……
几日后。
校事府果然收到了密报,将消息送给了郭嘉。
京兆尹司马防日夜在任,几乎不眠不休的清扫许都宵小、查各地暗探等事,为此郭嘉着探哨好手暗中盯了几天。
他本以为司马防和董承党派有勾结,想要放出早前布在许都的死士,然后假意清扫做做样子,没想到盯下来,居然没有什么异常。
这司马防虽然勤于公务、日夜不辍,这精神倒是值得赞扬,可这能力就完全不行了……
三日之中,有两个错案,有一伙人奔逃出城,还有一处酒坊是西凉探子,但是京兆尹的人去查处,带走三人却放过了一人,有漏网之鱼。
这些都是郭嘉去擦的屁股。
正常人若是要动谍桩不会这样鲁莽,这一闹等于把大半的探子都打得深潜下去,再不冒头了,以后还能查什么呢?
而且抓捕的目标也是漫天撒网,看不出有什么结党之意。
郭嘉只觉得是司马防只善撰写公文、整理偏礼法的政务,别的方面才能平平,仅此而已,于是又放过了他,将录事成汇总送去司空府。
又一日闲谈时,郭嘉把这件事原封不动的告诉了许泽。
“你是不是看错人了?为何要我盯着司马氏,我觉得他们没什么不同。”
“还是说,你和这司马公有什么私怨?”郭嘉紧盯着许泽的面庞,意有所指的道:“子泓,我可告诉你,校事府乃是直隶属天子与司空的刀,若是有私怨的话……”
“可要尽早告诉我,我定帮你将他一家连根拔除。”
这么好用的刀谁用不是用。
“嘿,这老头倒是有意思!”
许泽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宿卫乐了起来。
郭嘉抬头看去,站在许泽身旁的宿卫也是个老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好似铁甲刀剑着身也不觉得累,腰板脊梁十分挺直。
“这位是?”郭嘉一眼看出他的不凡,眉宇之间有高深之感。
而且,他不说话都没发现有个人在那,存在感极低,可又能听完之后自有论断。
许泽轻描淡写的道:“特许宿卫贾诩,字文和,随行身边以问策。”
然后补充道:“宛城刺杀,设计的就是他,差点把我们全弄死。”
贾诩顿时苦着脸:“君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
哪里是差点,差多了好吗?
少将军的人都还没出现,司空早就被你救走了,还在行辕设了个空府,让高顺把守,结果扑去刺杀的将领死了四个,损失惨重。
“你说,怎么个有意思法?”
贾诩正色道:“他是故作勤勉于政,才能不足,就可用举主身份换取司空怜悯,毕竟老了嘛,而且最早他举荐司空为任就是雒阳北部尉。”
“北部尉和如今许都京兆尹,都是主法度治安。”
“所以董承的死士应该早就放走了,他现在这样做是为了掩盖自己有所勾结,日后就算被查到,也能以才能不足搪塞。”
“郭府君,你去查查他历任述职的文书,走访一些旧时同僚,应该就能知道此人行事风格和过往事迹,再来对比,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哟!”许泽惊喜的回头,“还得是你啊,牢贾。”
这听起来,司马防果然很狡猾,这一家都狡猾。
只可惜,我身边有个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