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问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周砚安的心湖里漾开一丝涟漪,却未起波澜。
他依旧跪伏在地,声音清晰而沉着,没有丝毫的慌乱:
“回禀皇上。”
“仁心斋大火之后,刑部介入调查掌柜死因。”
“臣奉命勘察火场,于一处被烧毁大半的暗格之中,侥幸寻得一些残存之物。”
周砚安说着,动作沉稳地从自己那洗得有些发白的刑部书吏袍服的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蓝色布帛仔细包裹的册子。
“相关证物,臣已带来。”
他双手将那布包高高举起。
旁边的小内侍连忙上前,接过布包,快步呈送到了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皇帝示意内侍展开。
布帛之下,是一本边缘已被烧焦,纸张发黄发脆,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的账簿!
皇帝伸手拿起账簿,翻看了两页。
皇后就站在皇帝身侧不远处,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就瞟了过去!
当她看清那赫然是一本账簿,而且封面上隐约还能看到“仁心斋”三个焦黑的字迹时,她的心,猛地就是一跳!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她的脸色微变,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锐利的目光骤然转向了站在殿下人群中的刘医女!
刘医女原本就因为周砚安的出现而心神不宁,此刻接收到皇后那警告又惊疑的眼神,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与慌乱,也下意识地飞快回望了皇后一眼,随即又惊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他看向周砚安,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周砚安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语速平稳地汇报道:
“启禀陛下,此账册乃仁心斋暗中记录一些特殊交易的内账。”
“臣已仔细核对过,其中有多笔关于‘血玉麝香’的购入记录。”
他微微侧身,指向皇帝手中的账册某一页:
“臣已用红线将相关条目标记出来。”
“皇上请看,每一笔血玉麝香入账记录的旁边,都盖有一个清晰的私印。”
“印文,是一个‘刘’字。”
周砚安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才抛出了更关键的信息:
“经过多方查验,并与京兆尹府存留的户籍印鉴档案仔细比对……”
“确认此‘刘’字私印的主人,正是——”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面无人色的刘医女:
“太医院医女,刘氏之胞弟,刘三!”
此言一出,偏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摇摇欲坠的刘医女身上!
周砚安继续说道,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淡:
“账目上,只记录了这些血玉麝香,是由刘三经手购入仁心斋。”
“至于这些珍稀异常的血玉麝香,购入之后,最终流向了何处……”
他微微摇头:
“账本上并无记录,线索到此中断。”
皇帝拿着那本焦黄的账册,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
周砚安只呈述客观事实,且只说与玉镯案和血玉麝香有关的事实。
至于账本上,稍微留心就能看得出的,有人利用太医院走私药品,牟取暴利的事,并没有点破。
皇帝看出来了!
这小子,不仅查案得力,还很懂为官之道!只说该说的,不碰烫手山芋,既递上了刀,又保全了自己!知进退,懂分寸!
皇帝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倒是个可用之才。
就在这时,刘医女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她涕泪横流,朝着皇帝和皇后拼命磕头,声音凄厉地哭喊起来:
“皇上饶命啊!皇后娘娘明鉴啊!”
“臣女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臣女久居深宫,每日尽心竭力侍奉各位主子娘娘,对外面的事情,真的一概不知啊!”
她一边哭,一边指向那本账册,仿佛要将一切都推给那个从未露面的人: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他,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他背着臣女在外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臣妇,臣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皇上明察!求皇后娘娘为臣妇做主啊!”
面对刘医女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周砚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出。
不等皇帝发问,他再次躬身,平静地开口:
“刘医女莫急着喊冤。”
“臣这里,还有一份文书,或许能为刘医女‘证明清白’。”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卷宗文书,双手呈上。
内侍再次接过,递给皇帝。
周砚安朗声解释道:
“启禀皇上。”
“此乃臣连夜核查后整理出的,刘医女,及其胞弟刘三二人,目前名下所有的田产、铺面、以及房契地契的详细清单。”
此言一出,刘医女的哭声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周砚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偏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刘医女的心上:
“据臣所知,刘医女入宫为医女已有十五载,按照宫中品级俸禄,每年约为二十两纹银,加上平日各项赏赐,就算全部积攒下来,数目亦是有限。”
“而其胞弟刘三,据查,并无正经营生,平日里游手好闲,是京城里有名的闲散泼皮,并无任何固定的收入来源。”
周砚安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直视着瘫跪在地的刘医女:
“那么臣敢问刘医女一句——”
“您和令弟名下,这林林总总加起来,遍布京城内外的数处宅院、几十亩良田、还有那几间位置极佳的铺面……粗略估算,总价值已近万两!”
“这与你们收入完全不符的巨额家产,究竟……”
“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