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走上前，宋鹤引却连忙给尸身盖上了白布，似乎是怕过了病气给她。
“端阳，别靠近，只要你站在牢门之外，我就会回答你。”
陆昭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失笑，这一世她身边的人好像和上一世截然相反，他们把她的命看得比他们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宋鹤引望了望冯云青的尸体，沉声道：“萧煜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因此要派医术高明的人前来验尸。师傅是城北的‘定海神针’，他走不开。”
若论医术高明，宋鹤引绝对是除了季翁之外最合适的人选。
但陆昭认为，萧煜选择他，还有一个原因。
正想着，宋鹤引抬眸道：“我是你的‘臣子’，因此，他信任我。”
陆昭垂了垂眸。这个原因和她所想的相差无几。
萧煜对宋鹤引的信任源自对自己的信任，因此他绝不可能把自己排除在萧家旧案之外，方才脑海中闪过的一瞬怀疑，此刻有宋鹤引在，便无需担忧。
“他让你过来，只是为了验尸？”
“没错，”宋鹤引的神情很凝重，他知道陆昭要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冯云青的死因很复杂，他表面看起来是因高烧不退而病亡，但高烧是他近日吃下多种相克的草药引起的。”
陆昭眉头皱了皱。
在饮食中投入相克的草药，这种手法她在林蕴秀身上见到过，是世家最爱用的能杀人于无形的法子。
但仅是饮食相克，上一世的林蕴秀的身上用了十年左右方才致死，为何冯云青入狱不过十日便突然暴毙？
如果是草药用量过多，应该会被察觉出端倪才是。
“所以他的死因是草药？”
宋鹤引摇了摇头，“不是。真正的死因，是凶手以一根银针插入了他的死穴。”
陆昭瞳孔一缩。
所以他方才手中的针，便是致死的凶器？
宋鹤引继续道：“银针没入头顶，冯云青又遍体鳞伤，因此极难察觉。如此一来，可以说明冯云青并非病死，而是被谋杀。”
“所以他身上没有瘟疫，也没有任何可以传染的毒？”
宋鹤引知道陆昭的言外之意，既然已经查明了死因，那么她就可以靠近这里。
他不容分说道：“没有查出，不能代表没有，端阳，以你眼下的身体状况不能接近尸体，而且要立即回驿站去。”
宋鹤引的立场十分罕见地和萧煜达成了一致。
陆昭点了点头，“我已经理清了这盘根错节的乱局，因此不必再接近尸体了。”
萧煜信任宋鹤引，她何尝不是？光靠这一死因，已经可以猜出十之八九。
宋鹤引顿了顿，“什么？”
陆昭抬眸道：“你回去之后，替我告诉萧煜，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郑家想让皇帝与九皇叔离心，从而除掉萧煜，他们杀冯云青，目的是“嫁祸”。
而那使出“钩心散”的幕后黑手，是直接想要了萧煜的性命。
是谁想让萧家旧案的真相永不见天日，又是谁的手段能比世家之首所用的更难追查、更易得手？
是陆景庚，是大越陛下。
她的父皇，从一开始派萧煜来凉州，便没有想过让他活着回来。
萧煜躲过了一劫，本该还有第二劫，忽然席卷的瘟疫和群龙无首的凉州让庚帝不得不停了手。
而不知庚帝早已下了杀心的郑家，还在挑拨离间上走着弯路。
庚帝杀萧煜本无需理由，他们却以为只有强加给萧煜一个足以处死的罪名，才能光明正大地卸掉皇帝手里的这把刀。
庚帝和他的刀离了心，又何尝没有和郑家离心？否则，郑家也不会猜不透圣心，上演这么一出画蛇添足的闹剧了。
他们的“嫁祸”，反而会让庚帝犹豫究竟该选择暗杀，还是让萧煜再“苟活”几月，背负恶名而死去。
以她对父皇的了解，自然是后者。
因为如果唯一的萧家血脉成了死有余辜的乱臣贼子，那么就不会有人想起逆太子案和萧家满门战死有什么疑点了。
郑家的欲加之罪，或许还让九皇叔不费吹灰之力逃离了庚帝的暗杀。
萧煜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他想用冯云青的死因来证实，然后利用庚帝的疑心与谈心，博得回京的机会。
至于如何逆风翻盘，她有的是鬼主意。
但这无比通顺的逻辑中，还有一点是陆昭没有想通的。
庚帝既然已经选择了在平叛之后解决萧煜，那埋藏在殷城中的刺客肯定不止那一个。
在暗箭伤人和瘟疫爆发的十几日中，他本可以再次出手，但萧煜甚至跑去了危机四伏的十万深山中，却还是活着回来了。
是什么让庚帝犹豫？
这十几日有什么消息，她并未掌握到。
陆昭眯了眯眼，看来她必须要寄一封信给林蕴秀了。
宋鹤引闻言一怔。
他不知陆昭是如何从这仅存寥寥的信息中得知真相，也不知为何她笃定只这样一句话萧煜便会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无需去想。
朝堂也好，周旋在这殷城之中也罢，在没有余力时，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眼前的事。
殷城几十万百姓，和安济坊中性命垂危的无数病患，容不得他多做停留。
宋鹤引背起药箱，“好，我回去了。”
无需得到解释，也无需来回的试探与怀疑，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便毅然离开。
那片飘荡的袍角分明是青灰之色，却皑皑如松上雪。
陆昭松了口气的同时，忽然双腿一软，连忙扶住了身前的铁栏杆。
出来将近一个时辰，又接连思虑了这么多，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她浑身虚汗，喘了口气，低声道：“绫光。”
守在远处的绫光立刻赶来，她看着陆昭虚弱的模样，顿时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冯云青之事，可曾上报？”
绫光摇头道：“不曾，玄甲军封锁了消息，官府还并不知晓。”
陆昭站直身子，收紧了手指，“把冯云青病死的消息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绫光听着“病死”二字微微一怔，随后立刻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