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七年,二月初九寅时三刻,京师贡院外。
二月的晨风冰冷刺骨,甚至比下雪那几日还要冷些。
贡院大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考生们有站着的、有席地而坐的,还有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用手在地上划拉着背书的。
信神明的母亲跪在地上,祈求天地神明保佑自家儿子高中,旁边来送考的父亲表面上满脸不屑。
其实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一直做着作揖的动作。
京师也不愧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李瑜在贡院外见到了许多豪华马车。
那些丫鬟小厮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比他们这些人都好得多。
范相的儿子也在此次科举之中,好家伙那场面简直是大的吓人,开道的官兵就有三四十。
少年意气风发,看人的眼神说话也算是有礼貌。
可场面再大也没用,最后还是要和他们一样在那小号房里待上九日,也不会因为范相的关系吃上大鱼大肉。
门口小贩卖的东西也是花样百出,什么吃的喝的穿的了,还有一些算命先生在门口摆摊设卦。
有良心的算命先生,收了银子就说几句好听的话,鼓励得考生们信心大增,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考场。
没良心的就吓唬人家有灾考不过,但是只要买他一碗符水喝下去就能必过,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人信。
看热闹的李瑜忍不住表达质疑:“你得不得行哦?”
他故意说的方言,虽然他的方言和官话还是有些差别,但是意思已经是很容易听懂的那的了。
算命先生满脸认真:“我日日都在此处摆摊,怎会骗他?我要是骗他不是砸自己招牌么?”
那个傻白甜的考生闻言就要掏钱,人家收费还不便宜,嘛一碗符水就要收人家一贯钱。
还说什么……已经给他便宜了一半。
李瑜忍不住出言戳穿他:“先生你这也没有店面,等我们考试完出来你怕不是早就跑了。”
不是他有多想多管闲事,那些不缺吃穿的阔少爷他当然不管。
可眼前的少年身上的儒衫,还是是补过丁的,看着就是举全家之力来考试的,所以才忍不住多句嘴。
算命先生见骗不到他的钱,当即便愤怒地道,
“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就走远点莫要挡着我。”
章文瀚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立刻将掏出的钱又给揣了回去,然后对着李瑜躬身道谢。
“多谢这位仁兄,否则我这荷包便要保不住了。”
李瑜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吴景诚却有些不理解地道。
“你好好一个读书人,应当知道若是自己学问够深,不必求神拜佛也能高中,怎么还信这些呢?”
章文瀚哭笑着表示他心里紧张得很,这才想着来给自己求个心安。
没想到遇到个无良的算命先生,居然连几句好听的情绪价值都不提供,还故意恐吓于他。
“在下姓章、名文瀚、字伯渊,出自福州连江,不知两位仁兄如何称呼?家乡是何处?”
三人交换了自己的名字、籍贯还有自己年纪,发现年纪也都差不多的,于是便交流得更加愉快了。
章文瀚好奇道:“听说此次有三千孝廉应考,也不知最后能录几人?”
乡试他们那一千才取五十位举子,也不知会试能不能取到两百人左右?
“乾元二十四年,三千举子最后取了三百五十人。”宁源却是丝毫不慌:“会试要比乡试好过得多。”
李瑜点了点头,乡试确实是科举中最难的一关。
章文瀚表示过不了也没关系,还可以参加吏部组织的考试,给自己考个八九品的小官儿当着呗。
卯时一刻,紧闭了三年的贡院大门在三年后的今天准时开启,三千名考生排着长队鱼贯而入。
从脱衣检查到领取考位牌,再到坐回那个熟悉的号房。
李瑜:“……”
不管这京城是多么的豪华,可是这考棚却永远都是这么逼仄、这么磨人,就不能改善改善环境吗?
他最喜欢会试的一点就是不考诗词,经义判语这些也难不倒他,今年的时政题却满满当当安排了五道。
第一道还是国家要打仗,国家无法平衡民生与战事的问题。
第二道是:
论商贾物价不平,何以整肃?使百姓得益?其法何如?
第三道:
论朝廷广开言路之利弊,如何辨别真伪,确保朝政清明、万无一失?
第四道:
论学子文风昌盛是空谈,试论如何倡导实学,让士子成为真正的栋梁。
第五道:
论官场腐败之风渐盛,何以整肃吏治?其法何如?
李瑜伸了个大大懒腰,心中暗道这会试到底是会试,就是和以前的考的试都不一样。
这五道策论聚集了兵部、户部、都察院、礼部、吏部如今的问题,简直就是在给各部挑选人才。
怪不得古代那些名臣就是块砖,六部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前面的考试李瑜有啥说啥,还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这次自然也是要直陈其害的。
更何况第四道策论不是也说了,朝廷希望能够倡导实学,说明朝廷现在要的是实干型人才。
最后三日李瑜笔下如飞,将自己见解想到的办法都写了上去,并且在会试中练就了九日没大号的大功。
当然,这也不是很难,天天就给三个干馒头饱腹而已,肚子都给他饿扁了,还不如留在里面让身体二次吸收,
毕竟也不是经常如此,偶尔一次问题也不大。
会试过后李瑜把自己关在屋里,痛痛快快地睡了三天三夜,吴景诚和宁源也差不多。
哦,现在还多了个章文瀚。
李瑜发现宁家人,还有宁源是真的很喜欢跟人结交。
刚刚认识的人就愿意把人领回家,包吃包住不说给做新衣裳新鞋子,跟钱多得没地方花一样。
可能这就是那些地主、世家们能传几百年的原因吧。
乾元二十七年,三月初一,深夜。
礼部尚书华郎从贡院拿着好几份誊好的卷子匆匆赶往王府,并在相府书房将几份卷子交给了王知秋。
“明枫,不知你说的其中哪一份?”
都是糊了名字誊了卷子的,想靠名字和字迹分辨卷子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根据文风猜想。
“这几份卷子见识非凡,字字珠玑,尤其是这个考生的卷子,您看这个考生的起股……”
“应严刑峻法,以儆效尤,夫法不严,则治不肃,对于贪腐之官吏,应施以重刑,必要可起复前朝惩贪之法。”
说到这里华郎叹道:“前朝惩贪一百六十八条律,早已废弃快两百年了,老闫他们便觉得此考生过于凶残,想将此人的卷子刷下去。”
这要是再被提起来,整个朝堂也找不出几个不用受罚的。
“老闫?”王知秋听到此人,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若旧法得以重施,他脑袋第一个保不住。”
他早就想恢复大新惩贪法了,只是陛下一直犹犹豫豫,怕与前朝那般太过严苛起反作用。
王知秋恋恋不舍地抚着卷子,来回在这些未来实干家的卷子上摩挲,最后还是狠心点火给烧了。
“那便如他们的意,这几份卷子一个也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