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舟从李瑜和老李聊吃的那会儿,便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之感,觉得这家伙跟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这毛小子不过穷苦出身,就算是娶了大户的女儿有了些本钱,可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指着东边儿打西边儿,不仅打得他们今日毫无防备不说,甚至他居然还舍得花钱收买人心。
都头也给他换了!
就今日这一遭过去,衙门上下不说全部对新知县马首是瞻,可那也赢得了一大半的人心。
江言猜想道:“他继父是当巡检的,也是衙门里的人,想必也是从小耳濡目染、想的多听得多了。”
若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说不准还反而没这个见识呢?
穷人家的孩子经历多,办起事来更能走半步想十步。
陆清远叹道:“都仔细着点儿吧,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才头一把火,不知道明日的火又该烧着谁了。”
其实如果按常理讲,第一把火已经算是不那么旺了。
众人从原本的轻视糊弄之心,在两日的时间便转成了小心忐忑。
县衙的后院之中。
李瑜躺在自家媳妇儿的腿上,让她给自己捏肩捏头,悠哉悠哉地翻看着无懈可击的账本。
“不错,真是不错啊。”边看还不忘对着妻子道:“这账做的真不错,娘子,给你瞧瞧。”
他一个在更先进的财会圈子里,深耕多年还喜提银手镯的人,却乍一眼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过可能是现代和古代记账不同,所以还是请资深的古人帮自己看看,兴许还能看出些什么来。
宁照安接过账本,仔细看了十几页后笑了笑,
“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粮价什么的都和咱们打听的对得上,修桥修路修庙所用的木头什么的,也和咱们打听到的价没什么区别。”
“只是很多时候,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们查了乾元二十四年的物价,和账本上的没什么不对的。
李瑜觉得哪里怪怪的:“难不成就真没什么问题了?”
不可能。
如果事情就是吃几个空饷这么简单,那前任知县会不等来接班人,就被吓得因病致仕吗?
“有没有问题,夫君总要去看了以后才知道啊。”
见李瑜不解的模样,宁照安直接指着一笔修水库的账道。
“我觉得夫君明日不如去这里看看,看看他们的水库修得到底怎么样,这里离县城有着三十多里呢。”
“说不定他们断定你不会去看,说不定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库,要么就是这水库是乡绅、地主农户出资修建,却被他们用来平账了。”
“可不管是哪一种,若没修的花自然是没有的,若是后者自然水库边上自然有功德碑的。”
除非他们真用这钱修了水库,否则横竖都说不清。
闻言李瑜立刻坐了起来,翻出修建石跺水库的明细又看了一遍。
妻子不提的话他都差点没想起来,一般古代修桥、修水库都是士绅、地主有钱人和村民出资捐钱而修。
如果是实在是不够的,衙门才会拨一笔款项补上。
所以兴修水利才会说是官员的功绩,如果是用朝廷的钱修的,那肯定不能算作官员功绩的。
可这水库却从衙门拨了五千贯钱,这完全可以修建个中大型水库了。
“好,明日我就去瞧瞧,好好看看花了五千贯的水库是什么样子,再私下让人好好查一查。”
他身边的男子都太显眼,李瑜和妻子商量着让铁衣暗中查的时候,也让带来的奴婢婆子参与进来。
这些人打心眼里是看不上女人的,所以她们就能占很大优势,有时候比专业的人还要好使。
第二日李瑜提出要亲临跺庄的时候,知道内情的人脸都白了,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萧云舟呼吸都有些不稳当了。
他们自然劝李瑜不必那么辛苦,可李瑜非要去他们也拦不住,只能忐忑不安低跟着去。
等到了跺庄一看李瑜就傻眼了,别说是水库了。
连个池塘也没看见呐。
就是被画了块地给围起来,然后里面扔了几十块大石头,还有几十根被虫蛀了的烂木头。
“这……”
李瑜叉着腰指着这书库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回头看向目光闪躲的萧云舟。
“济川,你不解释一下?”
五千贯不说全部花在这上面,最起码的要花两千贯吧?
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对,对个屁啊?
“县尊,这是因着百姓春耕秋收,下官不想徭役太重耽误百姓农作,所以这才耽误了开工。”
你要是不来这看,那不什么事儿也没有吗?
李瑜气笑了:“所以这五千两到底花哪里去了?账里面写的木材呢?铁具?还有为徭役准备的粮食在哪里?”
回答李瑜的只有沉默,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准备回去就立刻上报知府衙门,将专门负责河道水利萧云舟革职查办,可宁照安却让他不要着急。
“我看从县丞到师爷都烂透了,你最好是查实几人都有问题后,然后再一起上报给知府。”
“不然你一会儿上报一个,别说是知府就是我也烦你。”
朝廷规定州府县对各自的属官,只能轻微处罚,并不能直接任免,要想革职查办还得层级上报,最后由省里面的按察使司做出处理。
如果不是这个,萧云舟这会子早就在牢狱里头蹲着数蟑螂了。
此时萧云舟急得脑门子直冒汗,其余几人也是没好到哪里去,待见派出去观察的耳目回来。
萧云舟立刻问道:“如何?县衙有人往府城去了没有?”
今日看完水库回来之后,县尊就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他这心里,直打鼓啊。
早知道这知县这么机警,他就把账放到百里地外的村去。
“老爷,县衙无人出城。”
得到知县没有派人去府城告状,萧云舟立刻瘫软着身子坐了回去。
“我……确实是小看他了。”
本想着他年轻好忽悠,所以想着账面上看不出问题就好,谁知道他居然会想到去实地查勘。
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别的知县第二日不都去县学,与学生们谈谈书本学问,他怎么会想到要看水库呢?
江言道:“这县尊也是穷苦出身,济川你说他会不会是等着我们奉上孝敬,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不然这么明显的问题,县尊为何不直接往上告?
萧云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你我年轻之时,会想着干咱们现在干的事儿吗?”
县尊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高中为地方父母官,肯定正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时候。
何况他还有个有钱的老婆,要贪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怎么可能才刚上任就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