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那个碍眼的家伙,青谣心头如释重负。
她轻舒一口气,朝马三儿低声吩咐:“快些赶车回去吧。”被那人一搅,她满心的采购兴致早已烟消云散,只想尽快回到家中,躲进那份熟悉的宁静。
马车缓缓前行,刚刚转过一处街角,车身猛地一晃,似是撞上了什么,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哎呦”刺破了空气。
马三儿的声音从车辕上传来,带着几分慌乱:“糟了!这咋回事?快看看是不是撞着人了?”
青谣心头一紧,隐约觉得外头的动静不小。她皱起眉头,侧头看向身旁的雪灵和倾雪,语气里多了几分忧虑:“听这声响,怕是撞了人。你们下去瞧瞧,若真是撞伤了,咱们好言赔罪,赶紧送人去医馆。若是有人借机生事,寻衅讹诈,也别多纠缠,给些银子打发了便是。”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男人心粗,你们机灵些,处理得当点。”
雪灵和倾雪对视一眼,忙点头应下。她们从车内的暗格里取出个装满银两的荷包,揣进袖中,推开车门下了车。
青谣轻轻掀开窗帘,朝外瞥了一眼。只见马车前横着一辆翻倒的小推车,瓜子和花生撒了一地,旁边似乎躺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子。马三儿正半蹲着,探头查看那老婆子的状况。
周围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路人,议论声此起彼伏。
车门被雪灵姐妹关上,青谣独自留在车厢内。外头那老婆子的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断续地传进她耳中。她心下生疑,这条街人来人往,马车向来走得慢,方才又是拐角,马三儿定然更小心,怎么会撞得如此严重?莫非是撞上了那路边讹人的泼皮?
外头,雪灵和倾雪快步上前时,马三儿正试图扶起那老婆子,语气焦急却不失礼数:“老人家,您哪儿不舒服?说出来,我好安排人送您去医馆瞧瞧。”
可那老婆子只是捂着腿,哼哼唧唧地嚷道:“哎呦,疼死我了!你们这是要撞死人啊!”
雪灵眉头一皱,察觉事情不对,怕马三儿被这老婆子讹上,正要上前理论,忽见旁边一家铺子里冲出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那汉子满脸怒气,扯着嗓子吼道:“娘!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你!看我不砸烂他的脑袋!”
话音未落,他挥起砂锅大的拳头,直朝马三儿招呼过去。
马三儿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护住头脸。
雪灵和倾雪反应极快,娇小的身影一闪,拳脚并用,挡在马三儿身前,化解了那汉子的攻势。
随行的熊魁、顾野等人见状,呼啦啦围了上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给这闹事的汉子点颜色瞧瞧。围观的百姓见要打架,纷纷挤上前,唯恐错过了热闹。
青谣在车内听到外头的喧嚣,心跳不由加快。她一把抓起帷帽扣在头上,推开车门,探出身子想看个究竟。谁知刚露出一半身子,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嗖”地朝她飞来。她心下一惊,忙侧身一躲,险险避开。定睛一看,那不过是个纸团,隐约可见上头有些墨迹。
她捡起纸团,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对面茶肆二楼,速来,有要事。”
字迹遒劲有力,她一眼便认出是谁的笔锋。那人即使化作灰,她也不会认错。两个月前,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如今却突然冒出,约她相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心绪翻涌。
青谣蹙眉,脑海中思绪万千。
方才萧云川离开,正是因为那人的传召。如今他既召了萧云川,又怎会出现在茶肆?难道他真会分身之术?她冷笑一声,将纸团揉成一团,随手丢出车外。
无论他有何要事,她都不愿再被他搅乱心湖。这两个月,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沉湎于过往的恩怨,开始试着展望新的生活。他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堆砌的宁静。
她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那老婆子已从地上爬起,正扯着雪灵的袖子撒泼,嘴里嚷着要报官索赔。那壮汉也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叫嚣着要几百两银子。
青谣心下了然,这母子俩分明是来找茬的,至于背后是谁指使,她再清楚不过。她懒得与这些小喽啰纠缠,索性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与茶肆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市上喧嚣如潮,行人摩肩接踵,从一处摊肆转到另一处,讨价还价的笑语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辛苦操劳了一整年,难得趁着年关赶集,百姓们都攒着几分银两,盼着买些好物件回去,让一家老小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青谣也融入这市井烟火,学着众人的模样,在这些摊前流连。
她时而驻足,挑拣着摊上的小玩意儿,时而抬头,与摊主轻声交谈。不知不觉间,她的出现却悄然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薄纱覆面,遮不住她清丽的气韵,她披着一袭香荷色的大氅,寒风中裙摆如水波轻漾。她的步伐轻盈若蝶,似柳丝拂风,连冬日的朔风仿佛也为她放缓了凛冽。
虽未见真容,青谣的风姿已足以令人屏息。
街巷渐静,行人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她,带着惊叹与好奇。
半晌,青谣才察觉到异样。察觉到无数目光如影随形,她心头一窒,逛街的兴致霎时消散。她不自在地拢了拢大氅,转身欲折返马车,寻一处安静的角落喘口气。
就在此时,街角的酒肆里踱出四五名锦衣公子。
为首之人头戴紫冠,面如冠玉,身披松墨色狐裘,凤眸微扬,唇边笑意风流却透着几分阴鸷。人群一见他,喧哗顿止,脸上不约而同浮起畏惧之色。
这人正是京中无人不识的恒王萧宇,当今圣上的兄长。
萧宇乃荣华贵太妃之子,身份尊贵,即便比起燕王萧云川亦不遑多让。奈何他性情乖张,骄奢无度,先帝在世时从未将他列入储君之选,也未曾委以重任。只因他肖似先帝,又有贵太妃的颜面,他才得了个富贵王爷的封号,获赐一座铜山,准许铸钱。
仗着铜山之利,萧宇大肆铸钱,富甲一方。先帝驾崩后,无人再能约束,他越发肆意妄为,荒淫名声传遍京师。
百姓见他现身,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青谣身上,心下皆为她暗暗担忧,唯恐这姑娘今日撞上这尊煞神,怕是难以脱身。
恒王身旁一名浪荡公子率先拦住青谣去路,嬉皮笑脸道:“这位姑娘好风韵,不知是哪家府上的闺秀?”
青谣头戴帷帽,发髻被遮得严实,这群人只瞧见她身姿曼妙,面纱下隐约露出的半张脸白皙如玉,竟未看出她已是妇人。
青谣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疏离:“这位公子,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她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不耐,似不愿多费唇舌。
“哟,脾气还挺大?”那公子嗤笑一声,身旁几人随之哄笑,像是撞见了什么稀奇的玩物。
另一名纨绔子弟凑上前来,笑得轻浮:“不是我们多管闲事,如今京中不太平,逆苍天那帮贼人四处作乱。姑娘生得这般好模样,孤身一人,若被那些歹人盯上,坏了清誉,岂不可惜?”
“正是!”另一人接话,挤眉弄眼,“不如由我们恒王殿下护送姑娘一程,保你平安无虞!”
恒王?青谣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她这是什么运道,怎么总跟萧氏皇族撞上?虽说她并不惧怕这恒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尽快脱身。
她压下心头不快,语气客气却冷淡:“多谢王爷好意。我原是带了随从出来,只因想独自清静片刻,才暂且撇下他们。劳王爷挂心,我这便回去寻他们。”
说罢,她微微福身,欲绕过几人离开。
萧宇却不依不饶,目光在她面纱后若隐若现的容颜上流连,笑得意味深长:“天寒地冻,姑娘衣衫单薄,何不坐本王的车,暖和些再去寻你的随从?”
他朝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匆匆奔回酒肆。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后院驶出,车后彩旗猎猎,上书一个醒目的“恒”字。
“姑娘,请。”萧宇笑容更深,亲自掀起车帘,姿态谦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青谣垂眸,纹丝不动。她的手在袖中微微攥紧,暗自思量是否要唤出坤坤,给这些纨绔一点教训。
就在她犹豫之际,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嬉笑着凑近,伸手欲来拉她:“恒王殿下亲自护送,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姑娘莫要不识抬举。”
青谣后退一步,正要唤出坤坤,忽听楼上一声轻响,一杯滚烫的茶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泼在那公子头上。那人被烫得嗷嗷直叫,蹦跳着甩头,茶叶沾满脸颊,热气腾腾,模样狼狈不堪,引得周围百姓暗暗偷笑。
“哪个不长眼的敢烫你爷爷!”那公子怒不可遏,抬头朝楼上瞪去。
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酒肆二楼临窗站着一人,金冠紫袍,气度如渊。星河般的眼眸冷冷扫下,目光如寒刃出鞘,刺得那公子心头一颤,气焰霎时矮了三分,再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