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这两三代虽没有出过特别有出息的儿郎,但家底颇丰,园子建得很是不错,有山有湖,景致错落,一看便知家里的底蕴。
谢禛到的时候,侯府三房人都围着老夫人坐在桂树下,说笑凑趣、喝酒赏月。
他本是不想来的,只那叫绿燕的婢女说侯夫人要说的话关系到许姑娘的后半生,那他就不得不走一趟了。
若是要说过继的事,他也好为许姑娘表明态度。
侯夫人王氏看到他仿佛挺高兴,热情地招了招手,“好孩子,快来,到我身边来坐。”
大房的人都坐在老夫人的左手边,但侯夫人王氏和世子夫人袁念容却隔了老远,两人之间再坐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明明是一房人,却很是泾渭分明。王氏身边只坐着一个傅晴,而袁念容身边就热闹多了,不仅有亲生的三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庶子庶女。
谢禛走过去,等吉祥把椅子挪得离王氏远一些了,才坐下。
王氏和袁念容之间空着的地方刚好能让他不用和她们坐得太近。
二夫人佟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哎呀,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呐!大嫂,你可要好好反思一下了:为什么两个儿媳妇都跟你不亲。”
王氏气了个倒仰,暗暗瞪了一眼谢禛,找补道:“我这小儿媳最是贴心不过,知道自己身子弱常常生病,不想给我过了病气才坐那么远的。”
“大嫂真会说话。”二夫人嗤了一声,拉着自家刚娶回来的新儿媳曹秋玉,阴阳怪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才会对你好。你说对吧,大嫂?”
王氏恨不得能上去咬这女人一口,可转念一想,她便散了眼里的戾气,拿出手帕抽抽噎噎地抹起了眼泪。
“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老夫人被她哭得心烦,转头睨了二儿媳一眼。
她知道这两妯娌一向不大合得来,明争暗斗各种较劲儿,可斗嘴也要分场合啊。
二夫人缩了缩脑袋,立马躲到了自家夫君背后。
“是我失态了。”王氏擦了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我只是想到了升儿,他若是还活着就好了。”
提起这个早逝的孙子,老夫人也不忍再责备她,还柔声安慰了她两句。
王氏见好就收,顺势提出要给傅升过继子嗣,“侯爷与我商量了很久,我们都觉得老大家的川哥儿最合适。母亲觉得如何?”
她的话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顿时激起了一阵涟漪。二房三房的人相视一笑,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大房这边就有些微妙。世子夫人袁念容紧抿着唇,显然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而谢禛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看着就像个局外人似的。
老夫人听完并没有急着开口说什么。
平心而论,这个决定确实合适:一来给升儿过继的嗣子理所当然就应该选择世子这个同父哥哥的儿子,毕竟血脉最近;二来,袁氏的儿子多,川哥儿刚满三岁年纪也还小、不记事,过继后更好教养。
唯一有些伤脑筋的,便是人家亲生父母是怎么想的。
袁氏先不说,她自己也是当娘的,扪心自问她是不愿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别人养的。至于傅腾……老夫人看了一眼大孙子,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
这个大孙子是从前头那个的肚子里出来的,和傅升这个异母弟弟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普普通通,他真乐意把自己的嫡子过继出去?
她不希望老大和大孙子这对父子因为过继的事生出嫌隙,闹得家宅不宁。
“老大,过继的事你是个什么章程?”老夫人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定远侯傅鹏海并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和腾儿已经说好了,他也同意。”
袁念容手一抖,茶盏随之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父亲说的可是是真的?”她红着眼,看向身旁的夫君,“你真的同意把川哥儿过继出去?”
傅腾不喜欢她这副质问的模样,挑眉觑了她一眼,“是,我同意。”
袁念容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没了,自嘲一笑,强硬开口:“我不同意。川哥儿是我生的,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抢走他。”
“你凭什么不同意?”侯夫人王氏气得跳脚,“侯爷这个家主和你夫君都同意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就凭我有娘家撑腰。”袁念容冲着她挑衅一笑。
她可是武平伯的嫡女,爵位虽比不上侯府但也不是什么破落户任人拿捏。
“休得胡闹!”傅腾冷着脸呵斥起来,“过继的事我和父亲都商量好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的孩子都姓傅,袁家也没有伸手管我傅家家事的道理!”
“我不同意。”
一道淡漠的女声在此时的剑拔弩张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袁念容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也没发出声音啊?
“我不同意。”谢禛站起身,又说了一遍。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他的视线里全是疑惑——他反对个什么劲儿,关键是也没人问他的意思啊?
“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王氏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
谢禛淡淡扫了她一眼,无视,直截了当道:“你们若只是把孩子过继给傅升一人,我不反对;但要过继到我的名下,就不行。”
王氏:“说什么胡话?你们是夫妻,孩子当然是你们两个人的!”
“很快就不是了。”谢禛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众人的注视,神色从容道:“孝期就要到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顿时都瞪起了眼——这许氏是不想留在侯府守寡啊!
“许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傅家岂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定远侯傅鹏海面沉入水,眼中凶光闪现。
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做了多年的侯爷,身上的威严足以让人胆寒。
谢禛可不怕他,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顺利离开你们家。”
说完,他嘲讽一笑,袖子一挥,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明明只是个内宅妇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心里一抖,同时也生出了纳罕——他哪里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