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清明,这日天还未亮,肃王府便已忙碌了起来。下人们轻手轻脚地端着铜盆、捧着香烛,穿梭在回廊间。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固定的日子,谢禛会想起那个早逝的父王。年少时,他心里对这人是有怨的。不过现在,他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怨啊恨啊都消散无踪。
他已经不怎么能记起这人的长相了,望着祭堂里那幅画像,只觉得十分陌生,就好像是什么不认识的人。
只是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谢禛按着王府礼官的指引,恭恭敬敬完成了祭拜。
接着,便轮到谢宛之上前祭拜了。
对从没见过父亲的她来说,“父王”就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她觉得自己多少应该感到哀伤的,毕竟这人是自己的父亲。
可她的内心只有一片淡漠,别说什么孺慕之情,就是连尊敬好像都没有多少。
毕竟她这个父王生前的事迹几乎可以算是人尽皆知,她懂事之后,因为好奇稍微打听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虽然很不孝,但她觉得他可能死了更好,王府若还是他当家做主,不知有多乌烟瘴气呢!
林太妃从前日起就住到了佛堂,对外的说法是为老王爷祈福,但真实情况嘛,她诵经的时候不诅咒他两句就已经是宽容大度、仁至义尽了。
谢禛和谢宛之从祭堂出来就去给林太妃请安,一家子一起用了朝食,三人的心情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和平日里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我听说阿宁要去金陵舅家探亲?”林太妃装作不经意间提起,眼睛却在偷偷观察儿子的反应。
据女儿那里得来的情报,这小子把姻缘绳送给了阿宁,那俩孩子应该已经互通心意了。那她是不是应该把亲事张罗起来啊?
谢禛放下勺子,若无其事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会安排人一路保护她,母妃不用担心。”
说完,他便站起了身,“宫里还有祭祀,我这就先走了。”
林太妃和谢宛之相视一笑,等他离开后,更是笑出了声。
“你哥哥这是害羞了。”林太妃端着茶杯,脸上的表情有些促狭。
谢宛之倒是没有看出这一点,“阿娘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只觉得阿兄神色如常,既没有脸红,目光也没闪烁,完全没有害羞的样子啊。
林太妃也说不上来,最后只有一句话总结:“我生的儿子我当然看得出来。”
“阿娘真厉害。”谢宛之憋着笑,说了一连串好听的话,最后撒娇地挽住她的胳膊,“阿娘,我也想去江南看看,好不好?”
……
比起肃王府走过场的祭拜,许昭宁这边就伤感多了。
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天空灰蒙蒙的,山间被浓雾笼罩着,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袅袅青烟升起,随风飘散。许昭宁跪在墓前,将一杯金盘露缓缓洒下,这是父亲生前最爱喝的酒。
想到往事,许昭宁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睛。
因为当年没有找到遗体,这里只是衣冠冢,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许昭宁总有种父亲并没有真正离开的感觉。
说不定某一日,父亲就会回家了……
许昱跪在她的身旁,神情肃穆,目光坚定,“阿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娘和姐姐。我已有十三岁,如今有幸在宫里为陛下伴读,老师们都说我功课不错,今年刚好有院试,我打算下场一试。”
“阿爹,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会早日考取功名,撑起许家门楣!”
许昱的声音哽咽了,他偏过头,伸手擦了擦眼角,然后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等两姐弟祭拜完,孙彻也走上前去上香烧纸,“姑父,您可以安心了。家里现在一切都好,阿宁从侯府回来了,昱哥儿也有出息,他们都会好好的……”
对于这个姑父,孙彻是满心崇敬的,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下山的路上,他便以怀念的口吻追忆起了往事,“我小时候,姑父一见到我就要考我的功课,我回答不上来他也不恼,只是不厌其烦的给我讲解,哎,我倒宁愿他骂我一顿,再说句孺子不可教也。”
许昱没忍住笑了起来,也忆起幼时父亲耐心教导他的场景,“阿爹一定是看表哥有读书的天分,才会如此。”
“那是!”孙彻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姑父每次见我都劝我考科举,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拉着我说了半宿劝学的话。”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黯了下来。那之后不久,姑父就出事了……
“对了!”孙彻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走在后面的许昭宁,“表妹,姑父当时还在苏州为你寻摸了几样嫁妆,不知他之后有没有写信告诉你这事?”
因为是小件物品,姑父就没让镖局送回京城,而是把箱子交给他让他先存放到宝丰钱庄,打算忙完手头上的差事回京的时候自己带回去。
不过宝丰钱庄遍布大康,若是姑父给家里写了信,表妹便能去在京城的钱庄取东西。
许昭宁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我不知道,阿爹没有在信上提过。”
“都怪我!”孙彻猛地拍了下脑袋,“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许昭宁豁达地笑了笑,“没事,刚好我这次南下,自己去取就是。反正东西放在那里又不会跑。”
……
清明过后,果然如钦天监所预测的那样,天空渐渐放晴,阴冷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日暖阳、花红柳绿。京城百姓外出游玩的兴头空前高涨,各处酒楼都是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摘星楼里,刚定下亲事的庆王也终于开始参加宴饮了。
他与谢祈手足情深,之前沉溺在这个弟弟突然去世的悲伤中,一直闭门不出,如今过了断七,他才重新外出交际。
众人见到他,自是先对他如此有情有义的作为一顿赞扬,然后便是恭喜他定下亲事、喜结良缘。
庆王只是轻轻一笑,颇有些无奈地说:“七弟刚走,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办喜事。只是母妃去年就请红螺寺的大师算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母妃说我一个鳏夫不怕耽搁,但人姑娘家可不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