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船上各处都点起了灯笼,被风一吹,轻轻摇曳,在暮色中荡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齐皓那张黝黑的脸在这样的灯火下显得越发深沉。谢宛之透过门缝看到他一袭白衣穿过长长的走廊,朝这边走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心里一跳,下意识就把门关上了。
齐皓本也没打算进屋,他在门口站定,微微垂首说道:“刚刚那人是武威伯世子郑飙,他之后应该是不会再上来了,请郡主和许娘子放心。船应该很快就会开了,我已经吩咐人备好了晚膳,马上就让他们送过来。”
听着他这再恭敬不过的口吻,谢宛之莫名有些生气,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许昭宁看看她,心下有些诧异,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了,“劳齐小将军费心了。”
齐皓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就告辞了。
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谢宛之又哼了一声,小嘴噘得老高。
许昭宁还从没见过她使小性子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齐小将军怎么惹到我们十五娘啦?”
谢宛之突然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也太无理取闹了,连忙摇摇头,“他没有惹我,齐哥哥对我很好的,我就是,我就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掉了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姐姐,我……我就是有点儿难受,心里难受。”
许昭宁坐到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又拿着手帕给她拭泪。
谢宛之梦寐以求的温柔大姐姐就是这样的,她心里既酸涩又开心,流着眼泪又想笑,嘴角拧了拧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许昭宁摸摸她湿漉漉的小脸,“怎么了?是不是和齐小将军闹别扭了?”
她和王爷互换身体的时候,王爷把与他自己有关的人和事都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她。她自然知道齐皓,也了解他的身世和经历。
齐皓八岁起就住到王府了,和郡主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分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没有闹别扭。”谢宛之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极了,“我倒宁愿他跟我闹别扭也好过现在这样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我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这次回来就对我很疏离。”
就好像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许昭宁想了想,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齐小将军就要满十八岁了,郡主明年也要及笄。所以,郡主没有做错什么。齐小将军如此,不是因为他不在乎郡主了,而是他明白再如以前那样相处就不合适了。”
“不合适?”谢宛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许昭宁轻轻一叹,把话说得更明白,“齐小将军虽然从小住在王府,但他始终是外男,总要讲究男女大防。”
谢宛之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脸颊顿时飞上两片红霞,羞怯极了,小脚一跺就转过了身,“姐姐说什么呢?我就只是把他当成兄——”
说到这里,她心虚地停了下来。她承认,齐哥哥在她心里和阿兄还是不一样的。但,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
“哎呀!”谢宛之捂住了脸,“反正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许昭宁:她什么也没想啊……
“姐姐不许想了。”谢宛之挽着她的胳膊,有些霸道地说道。
许昭宁没忍住笑了一下,哄声道:“好,我不想了。”
没过一会儿,晚膳就送了过来。饭后不久,船身终于微微晃动了起来。谢宛之有些激动,拉着许昭宁出了船舱,迎着风站到船头,好奇的四下观望,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大船缓缓离岸,通州码头在夜色中越来越远,两岸的灯火也越来越稀疏,直至一片墨色。今夜月色朦胧,河面泛着幽幽的微光,随着船行荡起一圈圈涟漪。
夜风渐渐变大,许昭宁不由打了个寒噤。三月的夜里,还是冷的。
“我们进屋去吧。”她道。
谢宛之没有挪动脚步,声音有气无力的,“姐姐,我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她就捂住嘴巴一阵干呕,人也有些站不稳。
许昭宁连忙招呼人过来一起把谢宛之扶进了屋,让她平躺在榻上,又叫白果去把自己的药箱拿过来。
“姐姐,我这是怎么了?”谢宛之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动就想吐。
难道是中毒了?
“别怕。”许昭宁按揉着她手臂上的内关穴,轻声安抚道:“你这是晕船了。我一会儿给你扎几针就会缓解了。”
谢宛之乖巧的嗯了一声,果然施针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昭宁打算回自己屋里拿点东西,今夜就留在这里照顾谢宛之。可她刚推开房门,一个人影就从旁边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许娘子。”齐皓大概也知道自己吓着人了,神情讪讪的,“郡主她没事吧?”
许昭宁抚着心口,简单把谢宛之晕船的事说了一遍。
齐皓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那我能做什么?”
许昭宁看了他两眼,想说没有,但真说出口时就变成:“你可以找一找有没有什么酸的东西。”
“多谢。”齐皓抱拳一礼,然后倏地一下就跑远了。
许昭宁哑然失笑,眼里渐渐聚起了一抹凝思……
此时,楼下的郑飚也陷入了思考之中——那女扮男装让他惊鸿一瞥的女子到底是谁?
据崔止所说,那穿着白衣的小黑脸叫齐皓,只是个六品的小将军,跟自家爹完全没法比。只不过,这人官职虽低,却是在肃王府长大的,很得肃王的重用。
由这人护着出行,那女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说不定就是王府的亲眷。寿安郡主他见过,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根本不长那样。
那这女子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难道是肃王太妃娘家的什么侄女、外甥女不成?
郑飚搞不清楚这事,心里很有些不得劲儿。崔止十分了解他,害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鲁莽的事开罪肃王府,便一遍遍在他耳边叮嘱告诫。
“知道了,你烦不烦!”郑飚不想听他唠叨,踹开房门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