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自散去,萧朝贵扯了扯仍呆呆伫立的萧云骧,朝府衙外走去。
二人行至衙门外,萧朝贵示意西王的仪仗稍站远些,对着萧云骧低声道:“晓得为啥我叮嘱军中将士莫要乱说,也让你务必谨言慎行的缘故了吧?”
萧云骧轻声应道:“多亏大哥照应,不然今日我可就休了。”
古今中外,一个宗教最忌的并非异教徒,而是异端。因异端会争抢释经权、话语权,究其核心,是争夺权力与利益,从而致使宗教内部分裂。
此时的太平天国,不仅有号称上帝次子的洪秀全,还有能被天父、天兄下凡附体的杨秀清、萧朝贵。
若萧云骧这在太平军中仅能依附萧朝贵、毫无根基的小子,也妄称天爷爷附体,天王与东王,可不会介意即刻送他去见天爷爷。
拜上帝会初创之时,有不少精明之人,假托各种神灵降世,妄图与洪、杨争夺释经权,结果皆被洪、杨等人毫不留情地铲除。
多萧云骧一个不多。
萧朝贵的养父母,都能被杨秀清逼死。他萧云骧不过是萧朝贵的小弟,死了也就死了。
此前的萧云骧懵懂无知或许不懂,可经那球形闪电之事后,他岂会还不明白?
“明白就好。”萧朝贵轻轻拍了拍萧云骧的肩膀。
“大哥。”萧云骧忽地抱住萧朝贵,把头埋在其怀里,哭了起来。
“东王为何要逼死咱爹妈,他不是你的好兄弟吗?”
萧朝贵见人高马大的萧云骧,如孩童般在自己怀里发出痛苦又压抑的呜咽声,不禁眼圈泛红,抬手轻抚萧云骧宽阔的后背,用眼神示意护卫再走远些。
思索良久,竟不知如何回应萧云骧的问题,只能长叹一声。
他萧朝贵与杨秀清确实是好兄弟。当初拜上帝会创立之际,是杨秀清介绍他入会,还常在他家留宿,二人无话不谈,交情深厚。
后来冯云山被捕,会众遭官府打压,洪秀全远走广东的艰难时刻,他全力协助杨秀清,稳住了人心,二人关系愈发亲密。
裂痕始于金田团营之时。当时天地会大佬罗大纲欲出山联络天地会,便将患病的妻子托付给杨秀清的岳父陈来照料。
罗大纲的妻子不久后病逝,陈来却利欲熏心,竟将罗妻留下的金银首饰据为己有。
待罗大纲带着数千天地会会众返回金田,得知此事缘由,向陈来索要妻子遗物无果,只好向萧朝贵诉苦。
彼时杨秀清外出募兵,不在金田。萧朝贵无奈,只得借助天兄下凡,查明陈来罪行,并搜出罗妻遗物,交还罗大纲。
杨秀清归来后,萧朝贵将陈来及其供状交予他。杨秀清无奈,只得杀了陈来以儆效尤。
未想到杨秀清的报复来得又急又猛。前些时日,杨秀清抓住萧玉胜的过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逼萧朝贵杀了养父母。
若说这两件事尚属私人恩怨,那对待天地会的态度,则是二人的路线之争了。
杨秀清过于看重上帝会的老兄弟,过分倚仗那些坚信他是天父下凡的人,瞧不上天地会,觉得他们纪律松散,又不信上帝,更不认可他天父下凡之说。
萧朝贵却从罗大纲身上,看到天地会蕴含的巨大潜力。他认为上帝会反清,天地会也反清,大家理应是兄弟。
在满清统治下,会党多如牛毛,要所有人都信奉上帝,显然不现实。但号召大家反清,必定响应者众多。
倘若只因他们不如太平军纪律严明、信仰坚定,就轻视他们,不将其当作自己人培养,不加以训练和纪律约束,又怎能凝聚反清的合力?
二人私下探讨多次,也争执多次,最终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可罗大纲的天地会会众人数众多,势力庞大,就此放弃实在可惜。杨秀清虽不情愿,最终还是将天地会会众编成一营,由罗大纲统领,并授予罗大纲总制之职,地位仅在诸王及秦日纲之下。
萧朝贵还以为杨秀清想通了,只是碍于情面不肯嘴上服软,心中的嫌隙也渐渐消散。
却没料到杨秀清对岳父被杀的报复来得如此迅猛,此时他才明白,杨秀清始终未曾释怀。
二人怎就走到这般田地?难道权力真能改变一个人?
萧朝贵不知的是,太平军在南京建国后,剽悍善战的罗大纲被杨秀清时而闲置,时而当作偏师使用。直至罗大纲为太平天国战死,都未真正获得杨秀清的信任。
就在萧朝贵思绪纷飞时,怀里的萧云骧哭声渐止。看来这段时间,小弟一直将此事憋在心底,如今能宣泄出来,倒也是件好事。萧朝贵不禁又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小弟的后背。
萧云骧又哭了一阵才停下,松开萧朝贵。
“大哥,求你一事。”
“讲吧。”
“东王说得对,以后作战,你别再冲锋在前了,我来替你。”
萧朝贵轻哼一声,看向萧云骧。
“你倒是听他的,为何?”
“父母没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真没依靠了。”萧云骧神色黯然,眼眶泛红,似又要落泪。
萧朝贵见萧云骧这般模样,心中一软,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大哥听你的,往后非必要,不再带头冲锋。”
听闻萧朝贵这话,萧云骧长舒一口气,仿佛解开了心结。
“大哥,我还有一事相求。”
萧朝贵捶了萧云骧肩膀一下。
“你有完没完,说!”
“罗总制麾下有个亲兵,叫陈丕成,就是刚才在街上把我叫到府衙的那小子。我挺喜欢他,大哥帮我向罗总制要来呗。”萧云骧眼巴巴地望着萧朝贵。
萧朝贵警觉地看着萧云骧。
“你想干什么?咱萧家可不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时太平军的男女分营制度严苛至极,近乎违背人性。不仅普通男女不得相见,即便夫妻、母子未经许可,隔着门窗交谈都会被治罪。
这致使许多太平军高级军官,都会豢养几个俊秀亲卫,以备不时之需。
萧云骧瞧着萧朝贵的眼神,转念一想,忙双手一摊,满脸嫌弃,大声喊冤:“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哪是那种恶心的人。”
萧朝贵微笑着,看萧云骧表演。
“真不是?”
“真不是!我就是看他顺眼,想当作亲卫好好培养。”萧云骧跺着脚大喊。
萧朝贵点点头。
“嗯,你也该有几个自己的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