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炮弹呼啸着从和春身畔掠过,削去向荣向提督半边脑袋,而后蹦跳着滚入大帐,又将一名在帐门口张望的幕僚砸倒。
第二枚炮弹击中正在击鼓的兵士,径直打掉其半只胳膊,还击穿了牛皮鼓,鼓架轰然倒塌,散落一地。
第三枚炮弹落于几名亲兵中间,犁出一道血路后,滚下小高地。
和春趴伏在地,脸上、身上满是向荣的脑浆与亲兵的鲜血。
他深吸几口气,强抑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起身来。
快步趋至向荣身前查看,发现向荣半边脑袋已被炮弹击碎,无声无息地死去。
大帐已被粤贼大炮标定,凭借多年战阵经验,和春明白第二轮炮击转瞬即至。
他连吼带踢,唤醒几个未受伤、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亲兵。
随后翻身上马,带着亲兵,高举将旗,朝前方战阵疾驰而去。
向荣已死,此刻和春便是战场的最高指挥官。
前方战事正酣,阵前岂容撤军?
唯有趁将士尚未得知向提督战死的消息,激励全军,一鼓作气攻上那个鬼堡垒。
这是取胜的唯一契机。
和春驰入清军军阵,远处有个叫张旺的参将,不停地向他招手,口中呼喊着什么。
战场上,枪炮声、万千士卒的呐喊声、军官的呼喝指令声与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清军迫近堡垒前二三十米时,堡垒上骤然出现众多粤贼,手持弓箭、火枪,朝清军射击。
正值双方激烈较量的关键时刻。
和春心急如焚,正要赶到张旺跟前,督促他整顿部属,向粤贼堡垒发起攻击。
只有保持不间断的攻击节奏,让粤贼无暇喘息,才能攻克这座堡垒。
突然,清军前阵传来一阵大喊,并非白刃相交前令人热血沸腾的冲阵吼声。
而是充满绝望与恐惧的惨叫。
和春勒住缰绳,朝前方军阵望去。
他身材高大,又骑在马上,透过阵前人群与硝烟,只见粤贼堡垒墙壁下方,陡然现出数十个大洞。
每个洞内都安置着三门粤贼行军炮,几个粤贼手持火把,正往炮身的导火火药上点火。
此时清军前军密密麻麻聚集在堡垒前二三十米处,根本无处可躲。
“快趴下!”
和春目眦欲裂,朝着前方清军军阵大声呼喊。
“轰隆!”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淹没了和春的喊声。
数十门行军炮发射的霰弹、葡萄弹,形成一阵死亡风暴,将清军军阵横扫一片。
如此近的距离,堡垒前的清军,无论手持藤牌还是铁盾,身着铁甲还是棉甲,都如纸片般被打得粉碎。
前军瞬间倒下无数,阵型大乱。
和春惊惧不已,稍稍回过神来,正要下令整队。
此时堡垒前弥漫的硝烟中,又传来一阵炮火轰鸣。
又是排炮!
清军本就混乱的军阵,再次被打倒一片。
和春还瞧见几枚硕大炮弹越过清军军阵,轰向帅帐所在的小高地,将向荣的帅旗打断。
帅帐里还活着的几个幕僚吓得魂飞魄散,向后逃窜。
两轮近距离排炮轰击后,壕沟附近的清军已无一人能够站立。
破碎的人体、断肢和内脏四处飞溅。
众多血肉模糊却尚未断气的清军伤兵,在尸体堆与血泊中挣扎哀嚎。
传说中的修罗场也不过如此。
清军有人脱离阵型,向后奔逃。
和春心急如焚,立刻纵马向前,对着惊魂未定的清军大声呼喝下令,试图阻止即将到来的溃败。
“大人!大人!”
和春正在军阵后纵马往来时,一名亲兵突然指向前方。
和春抬眼望去,只见堡垒两侧不知何时各出现一个大洞,源源不断的粤贼从中涌出,挥舞着刀枪,呐喊着冲向清军。
弥漫的硝烟中,隐约可见粤贼将行军炮从炮洞中拖出,趁着清军混乱,对着前军又是一轮排炮轰击。
这些贼寇竟然将排枪战术用于火炮,究竟藏了多少炮?为何前期隐匿得如此之深?
这萧云骧好狠毒的心机!
和春暗叫不好,耳边随即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排炮轰鸣。
阵前清军如风中枯草,被这铁与火的风暴碾得粉碎。
即便十九世纪最为悍勇的军队,在这种连续的近距离排炮和霰弹打击下,也难免溃败。
更何况此时的清军,本就是兵匪混杂之师。
清军前军尚能站立之人,惊恐万分地向后奔逃,冲击已然溃散的后军。
兵败如山倒之势已成。
“大人,快逃吧!”
亲兵冲着和春喊道。
和春望着前方裹着红头巾的粤贼如潮水般涌来,直扑自己。
显然,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将旗。
从广西一路打到长沙城下,自己与这些粤贼不知厮杀过多少回,可谓仇深似海。
若落入他们手中,必定生不如死!
念及此,和春不再迟疑,拨转马头,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朝后方奔去。
虽说和春与几个亲兵骑着马,但此时清军已全面溃败,战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和春等人无法纵马疾驰。
身后粤贼喊杀声震天,还夹杂着阵阵马蹄声,越追越近。
和春的将旗早已丢弃,但他们几个骑马之人,在一众步行攻城的清军中,格外醒目。
在混乱中奔逃一阵后,和春听到马蹄声似乎已近在咫尺,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十几米处,十来骑粤贼骑兵紧追不舍,领头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少年见和春转头,俊美的脸庞竟朝他微微一笑。
旋即,少年手中举起一把燧发手枪,瞄准和春。
和春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俯身躲避。
“轰”的一声枪响,和春后背如遭重锤猛击,坠下马来。
摔得头晕目眩的和春听到一阵欢呼,转头看向身后。
只在奔跑的人腿与马腿之间,隐隐约约瞧见向荣帅帐旁的小高地边,那被大炮轰破、滚落于地的军鼓。
原来自己竟还未跑出帅帐的范围。
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