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心中暗叫不好。
虽说在洪、杨面前,他竭力扮演山里孩子阿骧。
可他本就不擅此道,加上此次大胜,难免有些得意。
这般小心翼翼、整日蜷缩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心中暗自叹息,嘴上却吩咐陈玉成:
“玉成,让门外弟兄把和春抬进来。”
陈玉成退下,不多时,带着四个亲卫营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走进来。
担架上的和春血肉模糊,面色灰败,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他身上的总兵武将袍沾满污血与泥土。
此次大战,太平军虽获大胜,但也有数百兄弟伤亡,自然不会把珍贵伤药用在这死敌身上。
只是找块破布胡乱给他包扎了一下。
好在他身上棉甲防枪效果不错,才没被陈玉成近距离一枪带走。
但在距离十来米处开枪,又无人照料,这才让他只剩一口气。
杨秀清踱步至担架前,冷笑道:
“原来这就是和春,多少兄弟丧命在他手上。”
言罢,朝和春脸上啐了一口。
“把这厮脑袋砍了,连同向荣的半边脑袋、官袍、帅旗,一并拿去给各部弟兄展示,鼓舞士气。”
萧云骧见状,赶忙请示:
“还有数百清妖俘虏,东王您看该如何处置?”
“一并砍了!”
杨秀清毫不犹豫地回道。
见萧云骧沉默不语,杨秀清脸色渐冷。
“这些家伙一路追杀我们,手上沾满广西老兄弟的鲜血,阿骧难道还怜悯他们?”
萧云骧连忙回应:
“不敢,谨遵东王令。”
陈玉成与四个亲卫营士兵抬着和春出去,并传达东王处决俘虏的命令。
见萧云骧还呆呆站着,坐在大堂正中的洪秀全微笑着向他招手。
“阿骧过来。”
萧云骧赶忙走到洪秀全身前,跪了下来。
洪秀全声音从容悦耳,说道:
“阿骧,此番你立下大功,论功绩可与诸王比肩。”
“不过分封诸王乃上帝旨意,朕也不敢违抗。”
洪秀全语气温和却坚定。
“现晋升你为行军元帅,地位仅在诸王之下,望你再接再厉,为建立人间天国努力。”
萧云骧当即磕头致谢。
长沙城天王府外街道上,萧朝贵背着手在前,萧云骧低头跟在后面。
“怎么啦?一副犯错的样子。如今你好歹也是行军元帅了。”
萧朝贵见萧云骧垂头丧气,笑骂道。
“大哥,今天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萧朝贵沉默,伸手轻拍萧云骧后背。
“别怕,有大哥在,没人能奈何你。你只管打仗,多打胜仗就行。”
战事繁忙,两人分别负责长沙城一面防守,见面机会少,有许多兄弟间贴心话要说。
两人在街边找到一个茶摊,茶老板早已跑了,桌椅还在。
他们在茶摊寻得两把凳子坐下,西王亲随在四周护卫。
刚坐定,萧云骧迫不及待地将心中早想好、却没在天王府说出口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大哥,虽说此次我部大胜,但我军仍被困在长沙城这一隅之地的状况并未改变。”
“我们得尽快突围出去,一鼓作气打到南京,断掉清廷税赋重地。再依靠江南人力物力,与清廷决一死战。”
“在此停留越久,清廷越能调集兵力围困绞杀我们。”
“难道真被长沙城的财货迷了眼?”
萧朝贵看着有些着急上火的萧云骧,叹了口气。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个先生了。”
“唉,也不知你那些离奇经历,对你是好是坏。”
萧云骧心中一紧,但他早打算尝试让身边人接受自己已改变的事实。
毕竟不可能一直扮演另一个人,尤其是在原主最亲近的人身边。
何况两人所处时代相差近两百年,生活环境与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
那就先从对他宽容度最高的萧朝贵开始。
要是萧朝贵都不能接纳他,就得想办法离开了。
凭上天赐予的好身体,加上多出近两百年的见识,总不至于饿死。
萧云骧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装作气恼的样子。
“大哥,我这些天急得睡不着觉,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萧朝贵见萧云骧赌气的模样,哈哈一笑。
“好了,不逗你了。”
萧朝贵环顾四周。
众护卫见两兄弟要谈私密事,自觉退到二三十米外。
萧朝贵收起笑容,轻声说道:
“你能看出的问题,东王何等英明,岂会看不出其中凶险?”
“就是你大哥我,也不是无能之辈,岂会被长沙城这点财货迷了眼?”
萧云骧凑近萧朝贵,轻声问道:
“那为何还停留在此不动?”
萧朝贵轻声回答:
“前些日子,清妖大官骆秉章在武昌集结人马、筹备物资。”
“东王得到消息,这厮已从武昌经岳州,南下增援长沙。”
“只要在他离开岳州、尚未抵达长沙之时,我军集中主力击破当前清妖。”
“然后全军北上,途中击败这厮,那么岳州、武昌乃至江宁府,对我们都将畅通无阻。”
“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疼当前清妖,但又不能将其彻底消灭。”
“若打死了,周围清妖就不会调兵救援。”
“这会给我们前往江宁府的路途增添困难。”
萧朝贵说完,萧云骧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本历史上的长沙之战,虽萧朝贵被守军大炮炸死。
但在野战中,清军几次都被太平军打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以至于后来都不敢与太平军在野外交战,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平军攻克岳阳、武昌,一路杀进南京城。
萧云骧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穿越导致初期太平军战力下降。
没想到原来是故意留力,另有打算。
“好谋划,好气魄!”
萧云骧由衷赞叹。
“这是东王的计策,当然,大哥我也出了些主意。”
“不然,你以为我真无法击破南面的清妖?”
萧朝贵傲然说道。
“不好!”
萧云骧一拍脑袋,懊恼道:
“我杀了向荣,会不会坏了东王的计划?”
萧朝贵用手指点着萧云骧,略带责怪。
“你稳重些,怎么说也是行军元帅了,还像个孩子。”
“你杀了向荣,正好让清廷觉得我军勇猛,更会催促其他军队赶紧来援。”
“东王本就要求我们这几日加大对清妖的打击力度,你这算是歪打正着了。”
“天王封你为行军元帅,是真心褒奖你的军功。”
萧朝贵说到此处,露出欣慰的笑容。
“何况你这仗打得确实精彩,大哥打心底为你高兴。”
萧云骧心中疑虑消除,整个人轻松许多,抬头环顾四周。
见萧朝贵随从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正看向他们,心中一动。
便笑着对萧朝贵说:
“大哥,我向你要个人呗。”
萧朝贵见萧云骧刚才还情绪低落,现在就满脸笑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随从,笑骂道:
“说吧,又看上谁了?”
萧云骧毫不客气,指着那大汉道:
“这个天地会的头领何禄,和我挺合得来,大哥把他让给我呗。”
萧朝贵点点头,起身将何禄叫到两人跟前。
“何香主,我这兄弟想让你跟他,你乐意不?”
何禄喜欢萧云骧待人的真诚与亲和,且萧云骧不强求天地会会众遵循太平军信仰。
“萧兄弟和我一同经历石马铺之战。不管是作战还是为人,我都很佩服。”
“要是大王不介意,我愿意去萧兄弟那边。”
萧朝贵伸手紧握何禄。
“何兄弟,你愿意去阿骧那边,我打心眼里高兴。”
“只是阿骧年轻,经历的事少。你走南闯北,见识多,人脉广,多帮帮他。”
何禄见萧朝贵态度诚恳,暗自羡慕这两兄弟深厚的情谊,连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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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太平天国前期官职,是冯云山按照周礼的“六师”制度搞的,但是冯云山死得很早,后面又加入很多东西,比较混乱,简直就是中国历代官职加上天国自己发明的结合体,比如检点、军师等就不属于周代爵位。所以乌鸦也搞一个清晰明了的行军元帅的职务,大佬们轻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