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已大亮,两人才醒来。彭玉麟想起昨夜醉酒失态,神情尴尬,转头见左宗棠早已穿戴整齐,却没像往日那样取笑他,只是怔怔望着窗外,似在思索。
两人起身洗漱,简单吃了彭夫人准备的早点,就听见院门传来“咚咚”敲门声,接着听见萧云骧在门外大喊:“彭先生,起床了没?”
彭玉麟去开门,只见萧云骧和卢、姚两位亲卫站在门外。萧云骧一开门便伸头往院内张望。
“你找什么呢?”彭玉麟没好气地问。
“彭姑娘呢,她起床了没?” 彭玉麟正要回绝,转头看见彭玉梅、彭朵朵和左宗棠已被喊声吸引,站在大门前滴水檐下往院门张望。
他脸一黑,问:“你找她做甚?” 萧云骧笑嘻嘻进门,从怀里掏出两本草稿:“找彭姑娘帮我誊写,我那字实在拿不出手。我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流传后世,原稿必须完美。”
彭玉麟夺过一本,见封面用歪歪扭扭的萧氏书法写着《何为平等与自由》。又拿过另一本,是《村治之困:基层组织失范与建构》。
他匆匆翻看几页,把萧云骧拉到门口轻声问:“阿骧,你前世到底做什么的,怎知道这些?”
萧云骧笑着回答:“先当了十来年兵,退伍回市里做文史研究员,啥都看了些。后来受不了清贫,下海折腾过一阵子。”
彭玉麟诧异道:“你还当过水手?”
萧云骧摆摆手:“不是那个意思。”然后朝院内喊:“雪梅,来帮我誊写。”
自萧云骧三月率军前往成都平原,彭雪梅大半年没见他。刚才听到喊声,她心就怦怦直跳,此时见他这般亲昵叫自己,羞红了脸,回房去了。
彭玉麟无奈看着这位对儿女心思少根筋且莽撞的西王,正准备劝他离开,却见彭雪梅带着彭朵朵,抱着笔墨纸砚走了出来。
两人走到院内,彭雪梅睁着清亮大眼看着彭玉麟。俗话说“女大不由爷”,何况西王府提倡自由与新气象,自己不能死守“三纲五常”。他暗叹,艰难点头,心中空落落的。
萧云骧带着彭雪梅和彭朵朵出了院门,前往隔壁府衙。
左宗棠见状,笑着拍了拍满眼失落的彭玉麟:“雪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开点。”
彭玉麟白了他一眼:“你说得轻巧。你二女儿左孝瑶正值芳龄,还未出嫁吧?”
左宗棠一怔,吹胡子瞪眼:“儿女婚嫁,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他要是敢来我家胡闹,我打断他的腿!” 彭玉麟无奈摇头,带着左宗棠也朝府衙走去。
两人到府衙前,萧云骧已在门口等候,笑嘻嘻地说道:
“雪梅和朵朵在里面抄书,她们看惯了我那些鬼画符似的字,我正打算回去叫你们呢。”
左宗棠嘴上没说什么,心中暗赞这萧贼在瓜田李下之事上,还是懂得避讳。
“左先生,朝天门的‘江汇楼’有场竞标会,你去看看不?”萧云骧问左宗棠。
左宗棠好奇:“什么竞标会,你又搞什么花样?”
“去了就知道。”萧云骧回了一句,正准备上马,被彭玉麟叫住:“阿骧,过两日曾水源曾副首就该到了,到时你来府衙一趟,我们有事商议。”
“知道了,先生。”萧云骧应了一声,带着左宗棠和卢、姚二位亲卫往朝天门码头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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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自古是西南重要交通枢纽,商业发达,商埠众多,尤以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朝天门码头为最。
距离朝天门码头约一千米有个三叉路口,路边商铺林立,人流如织。重庆有名的江汇楼酒楼就在路口西侧黄金地段。
这是一座三层酒楼,三重歇山式门楼,檐角飞翘如群燕掠江。正门楹联“两江浮白千帆动,一醉朝天万货通”,门廊有六对青石拴马桩,桩首雕有貔貅镇邪。
酒楼东家兼掌柜钱洪涛,在此经营二三十年。今年西军打进重庆城,钱掌柜起初忐忑不安,好在他平日为善,西王府没为难他,只让他好好经营,签好用工合同,否则重罚。
大半年过去,因战争与封锁,下江来往的货物和人流减少,汇江楼生意颇受影响。好在西王府减免苛捐杂税,生意还能维持。
前几日,重庆府衙派一书吏说今日要征用汇江楼大堂,并支付定金。
上午九点,钱掌柜见重庆城十几家有名成衣局的东家、掌柜陆续到店。寒暄后得知,西军衙门为军服之事,特意到这宽敞大厅来竞标。
李竹青这狗大户从郭实腊那买了几块怀表,随手送给萧云骧一块。几人赶到汇江楼。萧云骧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未到。
几人便出城门,去江边感受这时代的风物。
清晨薄雾未散。浑浊的长江水裹挟着泥沙,与碧绿的嘉陵江水在朝天门码头前激烈碰撞,形成泾渭分明的“夹马水”奇观。
江面上几艘木船随波起伏,水手赤着脚在甲板奔走,粗麻绳在船桩摩擦,发出吱呀声,远处传来纤夫低沉号子声,他们裸露的脊背在晨光中泛着古铜色。
石板码头广场上,挑着竹篾箩筐的脚夫在货堆间穿梭。茶馆竹棚下,商贾用黄铜水烟筒敲着桌面,与头戴瓜皮帽的掌柜低声商议生漆与桐油行情。
萧云骧皱眉看着码头上空缺的泊位,暗自叹气。鼎盛时,朝天门码头异常繁华,泊位供不应求。
如今下江的湖南、湖北被清廷占领,下江来的大货船几乎绝迹,川西、川北来的货船数量也大减,连码头的泊位都没填满。
他看了半晌,长叹一声,便调转马头,回转去汇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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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彭雪梅、左孝瑶以及绝大部分的女性角色,皆为乌鸦虚构,并非历史真实人物,请大家切勿对号入座。一切皆是为剧情所需,乌鸦对先人绝无半分不敬之意,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