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坐在门口小桌旁戒备的卢岭生和姚福堂随即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伙计,各端一个装着瓜果点心的托盘。
三人走进房来,那中年人先给萧云骧作揖,说道:“小的是江汇楼东家钱洪涛,不知贵客今日登门,还望海涵。这点瓜果点心,是小人免费赠给贵客的。”
两个伙计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出去了,钱掌柜则留在房间,继续给其他人见礼。
原来钱掌柜得知今日本店被官府借用作公事,便留了心眼。虽然曾水源曾长史调去了成都,但要是今日新任的林绍璋林道台能来汇江楼,混个脸熟,日后在官面上也好说话。
于是钱掌柜从早上起就留意进店客人。结果没等到林道台,却在竞标会开始前,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带着一个中等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径直上了二楼衙门预定的雅间。
钱掌柜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认人本事一流。虽只是匆匆一瞥,他便确定这年轻人与西王府发行银元上的人像极为相似。
虽说他没见过西王本人,但早听闻西王率大军在成都平原击破六七万清军,又千里奔袭,在重庆南面的酉阳大破湖北来的清军,连清廷的四川总督、巡抚都被他活捉了,西军席卷四川之势已成。
消息传回重庆后越传越邪乎,清廷被歼灭的兵力从最初不到十万,最后传成百万大军。
曾水源离开重庆去接管成都,传言得到证实,重庆府原先观望的人开始心思活泛。西王府近期在重庆府发布几次招募令,次次报名人数都爆满。
钱掌柜也一样,按日期推算,西王若回重庆,也该到了。此时看着这年轻人模样和两位如虎熊般的护卫,他不再犹豫,亲自上来问候。
钱掌柜拜见过左宗棠后,萧云骧笑眯眯的示意他坐下。“钱掌柜,这段时间生意如何?”
钱掌柜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头轻声回道:“挺好的,自从西军接管重庆府,大家日子都不错。”
萧云骧叹了口气:“钱掌柜,我又不瞎,来这之前,我特意去朝天门码头转了一圈。你既已认出我,为何不对我说实话?难不成我是无视事实、爱听粉饰之言的人?”
钱掌柜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萧云骧,问道:“请问贵客真是萧大王?”
萧云骧点头:“我就是萧云骧。” 钱掌柜虽心中早有猜度,但得到本人当面确认,还是一激灵,就要下跪:“草民不知大王……”
萧云骧连忙起身扶起他,颇为无奈:“钱掌柜,我们早不兴这一套了,你见着我作个揖就行,刚才你已作过揖。现在好好坐着,咱们聊聊,你知道什么就照实说,不要有什么顾忌。”
说完坐回凳子,摇头自言自语:“你们还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钱掌柜小心翼翼坐回凳子,正琢磨怎么回话,边上的左宗棠早不耐烦,催促道:“让你说你就照实说,别啰嗦!”
他本与萧云骧话头刚起,却被这市侩掌柜打断,心中颇不爽利。
钱掌柜吓得一跳,看了眼这位脾气极大的师爷,又看看笑眯眯的萧云骧,定了定神。
“客人少了很多,主要是长江航线堵塞。苏杭的丝绸、松江的棉布、景德镇的瓷器、福州的脱胎漆器等大宗货物运不进来;贵州的山货、川西的药材、成都的稻米、大足的铁器、江津的麻布、綦江的蓝靛等货物也运不出去。”
“以前秋冬季长江枯水期,三峡好走些,正是大宗货物进出的好时节,今年却少了很多。”
萧云骧沉默半晌,问道:“钱掌柜,重庆衙门给你们餐饮行业定了多少税?”
钱掌柜立即回答,应是心中早已熟记。
“衙门规定,日均营收少于一贯钱的流动摊贩免税;有店面的餐馆酒楼,中小店面税率是百之三,像我们这种大酒楼是百之五,每月收一次。”
“这税率重吗?”
钱掌柜抬头看了眼萧云骧:“大王,这税率比起以前清廷官府的行厘、坐厘,还有不时征收的各种捐税,我要说重,那就是昧着良心了。”
“只是如今与下江交通艰难,客流和货流都大幅减少,本店收入减少也是事实。”
萧云骧点头,拍了拍钱掌柜肩膀:“你说得有理,先熬段时间,这问题我迟早会解决的。”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钱掌柜便告辞,关上门离去。
钱掌柜离开雅间后,萧、左两人正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突然听到一楼大厅传来一声大喊:
“每套衣服,我出一块银元又五百文。”两人不禁抬头往下看,只见一个穿丝绸长衫、戴瓜皮帽的中年人,举着手对着长桌后的顾闻舟大喊。
原来下面的竞标会已到竞价白热化阶段。听到报价,大堂顿时安静下来,几个东家拉着掌柜到大厅角落窃窃私语、商议。
顾闻舟也不催,在长桌前慢悠悠喝茶等待。
萧云骧拿一盘瓜果给坐在门口一桌的卢、姚二人,回到座位继续和左宗棠的话题:“左先生刚才问我,这般行事除了减少徇私舞弊,还有什么好处,对吧?”
左宗棠点头:“正是如此。”
萧云骧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梨,“咔”地咬了一口。这是重庆本地特产的丰水梨,饱满多汁、甘甜可口。
“真好吃!”萧云骧赞了一句,拿起一个放到左宗棠手里,“左先生你也尝尝,很不错。”
左宗棠无奈,只好把梨拿在手里,却不吃,只是不住催促:“别卖关子了,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