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4年1月1日,距武昌城的清廷高官,收到咸丰皇帝对酉阳之战的处理诏书已过20天。重庆城新建的西军大礼堂里,座无虚席。
说是大礼堂,实则受西军财力所限,又无现代扩音设施,仅能容纳两三百人,和后世大学的大教室相差无几。其设计也与后世大学大教室相似,前方有一个讲台,讲台后是一块黑板。数排长条桌呈小半圆状环绕讲台排列。
坐在角落的左宗棠留意到,大堂前排里,西军高层中主管政务的林绍璋、管监察的彭玉麟,还有昨日刚从成都赶来的曾水源都在。其余多数是身着西军军装却未佩戴军衔的人员,一看便是西军基层的政府工作人员。
上回他和萧云骧在酉阳南面地头,遇到的那个气势十足,最后却被老婆骂得灰头土脸的曹老汉也在会场。这老头一进会场就抽起旱烟,把整个会场搞得乌烟瘴气。在身边几人的数落之下,才嘟嘟囔囔地熄了火,还引发了一阵小骚动,这才让左宗棠发现了他。
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一本小册子,名为《西王府土地法释义》。
待人员到齐,左宗棠瞧见萧云骧笑嘻嘻地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一个纸卷的大喇叭,开始对着众人讲话:“各位都是从四川各地基层来的,也都是我们同心会的会员,主要任务是推进乡村土改工作。今天咱们就来讨论基层土改工作。”
“在讨论具体办法之前,咱们先聊聊问题。现在乡村基层存在哪些问题呢?”萧云骧向众人发问。
许是会议刚开始,众人还没适应氛围;又或许是大家还不习惯堂堂西王,竟像拉家常一样和大家说话,场面稍有冷场。萧云骧见状哈哈一笑,当场讲起他在酉阳南吴家店的见闻。
随着萧云骧的讲述,那些惨烈的场景浮现,会场的氛围逐渐凝重起来。讲完见闻,萧云骧正色道:“诸位,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首先,我们为了快速落实政策,以为只要给百姓分地,百姓就会跟着我们打天下,却没详细给百姓解说为何要这样做,以及实施过程中要注意什么、如何保卫土改成果。”
“其次,部分工作组为了追求政绩、完成上级任务,急于求成,匆匆组建了事,既没有事前调查,也没有事后监督,百姓还没有反应渠道。表面上,一切组织架构都已完成,平常看似没什么问题,但一旦战争的重压来临,就会原形毕露。”
“这个问题,当初我也没意识到,是我的失误。此次会议,无意追究处罚任何人,主要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礼堂里的众人听到西王主动揽过责任,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各位都是具体实施土改工作的同志,请畅所欲言。”讲台上的萧云骧邀请台下众人发言。
这下,台下终于有人站起来说话了。有的说老百姓听不懂政策,讲多少遍都不明白;有的说很多假积极分子表面配合工作,分地时却多吃多占,把好地都分给自己或亲戚;
有的说部分贫苦百姓白天分了地主的东西,晚上又害怕地主报复或心怀愧疚,偷偷送回去;甚至有人说有坏人勾结土匪,霸占议政会,杀害同心会人员。
众人纷纷举手,萧云骧依次点名,让举手之人站起来发言。说得好的,他带头鼓掌;说得差的,他也点评几句,微笑鼓励。
就在会场气氛渐入佳境时,左宗棠突然看到曹老汉不举手就兀自站起来,大声抢话道:“我们村的田财主,让他小老婆陪里长睡了几晚,分地时,里长只把他家的坡地、旱地拿出来,上好的水田、平地全留他家了。这龟儿子,忒不是人了。”
依旧气势十足,声若洪钟,震得整个礼堂嗡嗡作响。
讲台上的萧云骧一怔,继而笑道:“曹大爷,我认得你,你还记得我吗?”
曹老汉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回道:“萧大王,我当然记得你。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哪家没种过地,到乡下来游玩的官家少爷呢,想不到你却是萧大王。”
说着还胡乱给萧云骧作了个揖,“当日老汉语气不好,给大王道歉了哈。”
萧云骧笑着摆摆手,道:“给我道歉就不用了,我还打扰你种地了呢。只是你这不按规矩举手、抢人说话的毛病得改一改。”
堂中众人发出一阵嬉笑声,曹老汉微微脸红,坐了下来。
接着堂中众人继续发言,反映问题。
如此说了约莫半个时辰,萧云骧见众人再无言语,便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话,正是当日他和左宗棠争执的《论语·泰伯篇》里的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然,是按他的断句方式。
幸好他的粉笔字虽称不上好看,但比毛笔字强多了,至少能让人认得。
萧云骧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
“孔夫子的话,虽称不上句句都是金科玉律,但有些还是有道理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老百姓,为什么要分地,如何分地,怎么去保卫分地成果。”
“我们要从直接替百姓分地的角色,转换成分地前的引导者,分地过程中的监督者,分地后的核查者。”
“如果说所有的百姓是一个巨人,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唤醒这个巨人。”
左宗棠见萧云骧竟用孔圣的言语来做培训教学的主旨,不由有些恍惚,连后面萧云骧给众人解释这句话的意思,都听得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听到萧云骧继续说道:“大家翻看《西王府土地法释义》这本书,先了解什么是土地公有制,以及地主的土地是怎么来的。作为西王府的工作人员,大家应该都认识些字了,不认识也没关系,认真听我讲就行。”
“我们西王府实行的土地政策是公有永佃制,且禁止买卖。这个永佃,其实也不是永远,只是使用权一百年。”
随着萧云骧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字,左宗棠翻开了桌上那本土地法释义,只见第一页是西王府推行的一套新的标点符号运用法。
翻开里面,文字全是用白话写成,很多字还引用了古文的简写方法,标点符号清晰,虽少了些雅致,却再也很难产生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