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得恩宣读完诏书,却见萧云骧几人依旧纹丝未动。他们既不奉诏,也不恼怒,只是静静地看着蒙得恩等人。
虽正值农历三伏天,但院内气氛却降至冰点。站在蒙得恩身后的“典经官”,原本宣召后要率领众人唱赞美诗,此时头低得更低了。
他不仅不敢直视萧云骧,还莫名地全身颤抖。
就在宣诏团诸人以为萧云骧会如话本中那般一声令下,让院外士兵涌入,将他们剁成肉酱时,萧云骧却嬉笑着开口:“蒙天使,你这流程有误啊!”
蒙得恩不动声色,平静回应:“西王,怎么不对了?”
萧云骧绕过香案,从蒙得恩手中接过圣旨:
“依照天国宣召流程,我应先核验诏书上的玉玺印记,以防是伪诏或被小人篡改。确认诏书合法后,你再宣诏。”
“如今你一来就宣诏,与流程不符,我是否可认为这是伪诏,并非天王本意?”
这份诏书因天王和东王各执一词,本就不完全符合太平天国流程。
蒙得恩原以为萧云骧等人自长沙就与太平军分开,且从来没正经接过天王诏书,未必清楚宣诏流程,想就此糊弄过去。
他料想萧云骧最多不奉诏,自己料无生命危险。
此次前来,本就不指望萧云骧能乖乖交出兵权。这只是一个试探,既试探萧云骧,也试探杨秀清,顺便替天王出口气。
还能让西军诸将领知晓天王的态度,如在其中能寻得着力之处,便可为以后运作未雨绸缪。且他另有不能对外人言的重要任务。
却没想到萧云骧却在诏书流程上较真。蒙得恩只得硬着头皮,将怀中玉玺的副本(复制品)递给萧云骧,让他核对。
谁知萧云骧并没接玉玺副本,而是仔细端详诏书,半晌后厉声喝道:“蒙得恩,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伪造天王诏书,你九族都嫌命长了?”
蒙得恩心中暗叫不妙,却面色沉静地回道:“大王何出此言,这确是天王诏书,玉玺副本在此,大王尽管核验。”
萧云骧冷笑质问:“按天国制度,天王诏书涉及调兵、处罚、封赏等事,必须经东王府审核并加盖东王印鉴,否则即为伪诏。”
“你此番来夺我兵权,诏书却无东王印鉴,蒙得恩,你还敢说不是伪造圣旨,来欺诈天国的西王?”
萧云骧将圣旨递给身后的李竹青,李竹青看了一眼,也不辨真假,当即喝道:
“这伙不知哪来的撮鸟,竟敢冒充天使哄骗老子,害得老子还给他们行礼、好生招待。”
“大王,将他们全砍了,扔长江里喂王八,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蒙得恩身后的典经官和副使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副使还抬起头,用广西武宣方言叫道:“阿骧,我是你二哥萧朝富,我们不是冒充的,真是从天京来的。”
萧云骧身后的赖文光接过李竹青递来的诏书,细看一番后,暗自叹气,又递给彭玉麟。
萧云骧看了萧朝富一眼,继续冷笑:“蒙得恩,你连我二哥都哄骗,还想利用他,来骗我?”
蒙得恩心中此时已明白萧云骧不奉诏的态度,此番作态,不过是找茬而已。
他苦笑道:“大王,这诏书确是天王所颁,我蒙得恩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伪造天王的诏书。”
萧云骧不依不饶:“你的意思是天王违制了,天王为何要破坏天朝制度?蒙得恩,你狗胆包天,竟敢污蔑陛下,我定要押你到天王面前对质!”
“来人!”萧云骧一声令下,院外立刻涌入十来名西军战士。
“将这些坑蒙拐骗的妖人轰出去,关在驿馆好好看押。”萧云骧吩咐道。
看着西军战士将几人赶出门,萧云骧亲热地对萧朝富招手:“二哥,你在外面等我一会,我们兄弟许久未见,我想死你了。”
太平天国使者被轰走后,院子里只剩西王府的几人。
萧云骧笑嘻嘻地说:“诸位,各自忙去吧,仲卿,你留一下。”
李竹清点了点头,彭玉麟拿着诏书问:“阿骧,这东西放哪?”
萧云骧拿过诏书,不由分说,直接塞到赖文光手里:“赖枢密,你再仔细看看。”
赖文光一愣,却见萧云骧拉着李竹青进了书房,还关上了门。
彭玉麟拍了拍赖文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走了。
赖文光站了半晌,见人都走光了,只好离开西王府,回枢密院办事去了。
萧云骧和李竹青在书房密议约两小时后出来,各自去办事。
此时已到下午,萧朝富在府衙接待室等了许久,茶都喝了一壶,才见萧云骧来接他。
萧云骧见着萧朝富,亲热地拉着他的手:“二哥,走,我带你吃大餐。”接着叫上姚、卢两名护卫,骑着马往朝天门码头的汇江楼行去。
萧朝富今年三十三岁,身形和萧云骧一般,只是这几年生活不错,原本瘦削的身材也发福了。
四人到汇江楼,选了间僻静的雅间,姚、卢二人坐门口一桌,萧家兄弟靠窗而坐。
等上菜时,萧朝富抚着额头,心有余悸地说道:“阿骧,我还真以为你不认我了,今天可把我吓坏了。”
萧云骧笑道:“二哥说笑了,自家亲兄弟,怎么会不认。”
萧朝富仔细地端详萧云骧许久,颇为感慨:“阿骧,以前你跟他打仗,我们在后勤辎重队,很难见面。后来听说他死了,你又单独带兵走了。”
“两三年不见,你变化太大,我都不敢认了。”
萧云骧知道他说的是萧朝贵。看来萧朝富还对原主的父母离世耿耿于怀,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过程如何,毕竟萧玉胜夫妇就是萧朝贵亲自下令枭首的。
萧云骧叹气道:“二哥,这两年我经历诸多生死之事,怎能不变?”
恍然间,来到这世间已两年多了。虽他记忆超群,但前世父母妻儿的面容,已渐渐被他放到脑海中最隐秘的角落,平常不怎么回想了。
不知年迈父母在那世道是否安好,妻儿是否因自己离去而受苦。想到此,萧云骧黯然神伤,低头不语。
萧朝富同样神色哀伤,拍了拍萧云骧的手背:“阿骧,父母无端离世,我们又能如何?只有好好活下去,让父母在天之灵少点担心吧。”
萧云骧趁机点了点头,并给萧朝富倒满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