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夜色如墨。巴镇西南山地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林间树影婆娑,如鬼魅轻舞。营地之中,火光点点,如同黑幕下的繁星,在风中摇曳不定,偶尔传来几声战马嘶鸣,与远处哨兵的呼喊声交织成夜的旋律。
唯独中央将营——傅恒的大帐,却宛如白昼,灯火通明,四角高悬兽骨铜灯,焰光跳跃,映得帐内绣帷如金,帷幕半垂之间,红烛摇曳,香雾缭绕。帐内沉香焚烧,气味馥郁,丝竹暗奏,余音袅袅,仿佛不在边疆军营,而置身温柔乡之中。
傅恒披一袭紫纹金缕战袍,外披不整,胸口裸露,肌肉虬结,正半倚在一张覆着虎皮的檀木座椅之上。身下锦褥柔软,身旁美人环伺,两名女子皆是精心妆点,面如桃花,唇似朱丹,身着薄纱轻罗,几近透明。其一倚在傅恒膝前,手执香扇,为他轻轻摇风,另一人则伏于其胸前,素手不安分地在傅恒胸膛划圈,时而用脸贴上去,发出一阵娇笑。
“将军莫非真不记得奴家了?去年您在北市南苑中看奴一舞,奴便夜夜思君……”
“哟?是么?”傅恒嘿嘿一笑,手不自觉地在她香肩下探,“那我可得好好看看,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女子红霞满面,佯嗔一声,却又贴得更近,玉体如蛇般缠绕在傅恒身上,香气扑面。
“将军英武雄伟,奴家一梦便三秋,夜夜不敢忘……”
“哈哈哈哈——”傅恒仰头大笑,饮尽一樽烈酒,酒液顺着他嘴角流入胸膛,那名女子忙伸舌舔去,惹得另一名美人吃醋似地跪起身子,娇声求宠,“将军莫忘了我呀……”
正当氤氲旖旎,情浓欲酣之际,帐外忽传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披甲亲兵掀帐而入,跪倒于地,神情肃然,声音低沉:“启禀大将军,有急报——谢必安所派之军已越界北上,已抵南郑。其主将,名曰武阳。”
“嗯?”傅恒眉头一挑,似在琢磨这名字的来历,半晌后忽然想起什么,原本慵懒的神色骤然一变。他猛地坐起,挥开身边女子,酒樽“哐啷”落地,溅出未尽之酒。
“武阳?”他咧嘴一笑,眉眼间满是讥诮,“哈哈哈哈……竟是他!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犯我巴镇?”
他一掌拍在椅侧扶手上,声如惊雷,帐顶帷幔剧颤,帐内顿时寂静下来。连那两名艳妆女子也不敢再痴缠,缩到一旁,垂首掩面。
傅恒眼中满是轻蔑与快意,似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冷哼一声,道:“他啊……原是古涪郡武安县的小县令之子,当年曾带兵与我军交过一次手……哼,那时就像一个稚童,长枪也握不稳。若非命大,早已尸骨无存!”
帐中几位副将闻言纷纷放下酒杯,彼此交换眼神。一名中年将领凑近一步,低声问道:“大将军,可需调兵应对?此人近年好像……有些声名。”
傅恒嗤笑一声:“声名?不过是些吹出来的纸糊名头。三千人马,也敢来攻我?我巴镇驻军三万,粮草丰沛,箭楼高筑,地势天成,那小子若不怕死,正好送上门来,好叫本将军这次让他有来无回!”
说着,他扭头又瞥了两名女子一眼,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好,若他真敢来,本将军便以他的脑袋,祭旗!哈哈哈哈……”
他眼中淫光再起,朝身旁女子勾了勾手指,“来——别让这点小事坏了我雅兴,咱们继续……今晚本将军高兴,说不得还要再加一舞三人同乐,如何?”
女子闻言媚眼如丝,轻声应道:“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家随侍左右……”
傅恒放声大笑,帐中又是一阵香风四起,笑语嫣然。而那“武阳”之名,被他抛在了觥筹交错之间,毫不放在心上,仿佛来犯的不是敌军,而是送上门的玩物与笑料,而帐内其他人傅恒也视若不存在,与那两名女子寻欢作乐。
“哦?”就在这时坐在左侧的一名文士皱眉道,“大将军所言县令,是否便是那‘青衣县令武行’?”
“正是。”傅恒停下动作,嗤笑道,“他那点小聪明,能逃得一时,逃得了几次?现在倒好,还真以为自己能领兵打仗了?三千兵马想攻我巴镇?我这营中三万兵士,个个精锐,是他能撼动的?”
众将也发出哄然笑声,一时间军帐内气氛轻松愉快,一名膀大腰圆的武将拍着胸膛大声道:
“大将军放心,他敢来南郑,就叫他有来无回!”
傅恒斜睨着众人,嘴角一勾,悠悠说道:“说起来,他父亲武行倒是个狠角色,可惜啊,不识时务,不愿意归降于我等,如此只能杀了。”
就在这时,一名年约四十、身披黑甲、腰挎长刀的武将却出声了。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大将军,卑职以为,此事不可大意。”
“哦?”傅恒挑眉,“你说来听听。”
那人目光凝重:“据前线探子回报,武阳这两年踪迹诡秘,行踪不定,却每每卷入地方变局。他无一不参与其中,甚至数次在重重危机手中全身而退——此子,恐怕并非昔日武安县中那青涩小子。”
傅恒眼神微凝,片刻后不屑地挥了挥手:“不过是些坊间流言罢了,武阳若真有那般本事,岂会只带三千兵来战我三万雄军?”
“大将军说得是。”那将领拱手退下,语气虽平,眉头却始终紧锁。
此时,帐中一阵铠甲碰撞之声响起,一道人影站出。他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眼神犀利如鹰,身上披着沉重的黑铁战甲,双手各执一柄沉戟,锋刃如月,寒光四射。
他走上前两步,抱拳沉声道:“末将贺敬,在此请命!”
傅恒目光一亮:“哦?贺敬将军,你有何打算?”
贺敬眼中凶光毕露,重声道:“末将愿率兵,杀入南郑,取武阳首级,献于大将军麾前!”
“好胆识!”傅恒哈哈大笑,振臂高呼,“贺敬果然我帐中虎将,有你出马,那武阳小儿不过弹指可灭!”
贺敬一抖双戟,戟身嗡鸣,如龙吟虎啸,帐中众将无不动容。
“贺敬,你素来骁勇善战,我麾下第一猛将。既你愿出征,本将军自然成全。”傅恒说着,从案上抽出一面赤金令牌,“听令!”
“末将在!”贺敬朗声应道。
“即刻率六千兵马,奔袭南郑。若能斩下武阳人头,夺下郑南,不但升你一阶,加赏百金,更赐你西街新进府邸中那名舞姬一人,可愿?”
贺敬双目精光大作:“谢将军厚恩,末将誓不辱命!”
傅恒哈哈大笑,挥手道:“去吧,杀得痛快些!让那小子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
南郑军营,正午。
阳光刺目,军旗猎猎。武阳坐于主帐之中,案上沙盘摊开,营防、地势、敌我兵力一目了然。他神情肃然,沉思未语。
帐外,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赵甲快步入内,单膝跪地:“主公,探子来报——贺敬已率六千人马,自巴镇出发,直奔南郑而来!”
帐中众人闻言俱是一震。
严林最先站起,眯着眼道:“主公还记得前几日说的话么?想要一场小胜……如今机会可不就来了?”
武阳微微颔首,目光如刃:“正合我意。”
他语毕,转头望向钱乙等人,语气一转:“这几日招兵如何?”
钱乙拱手:“回主公,如今大潘兵祸连年,百姓惶惶,虽对傅恒心生怨怼,却也不敢轻易投军。末将等四人分赴八镇,只募得一千五百余人。”
他略显惭色地低下头:“且多为青壮乡民,操练尚浅,难与正规军匹敌。”
李丁在旁插言:“这些人虽未上过战场,却也有血性,只要调教得法,未必不能成事。”
孙丙笑着一拍胸口:“主公放心,我等四人已分头开操,三日前便已开始训练,虽时日尚短,但士气不差。”
谢戊也低声道:“人虽不多,但忠心可用。”
武阳静静听罢,未有丝毫怒容,反而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神情温和,声音却铿锵:“诸位,能募得此人,已属不易。你们四人连日奔波,已是尽心竭力,武阳心中感激。”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纷纷低头拱手。
“傅恒虽来势汹汹,但此战,正是我们扬名立足之机。”武阳目光如炬,语气愈发沉稳,“我军虽仅四千余人,但南郑地形有利,再加上你们操练有序,未必不能以弱胜强。”
严林上前一步,沉声道:“主公,属下愿为前锋,请战!”
赵甲也立马抱拳:“属下亦请为先锋,与贺敬一战!”
武阳抬手一压,平静道:“不急,贺敬一来,必是轻敌。他视我等为无根之军,只要我等从容应对、步步为营,首战,必胜。”
“喏!”两人齐声应下。
武阳再转头看向谢戊:“你协同孙丙,把募来之兵编为五营,按兵不动,待我发令再行接应。”
“属下得令。”
最后,武阳看向钱乙与李丁:“你二人辅佐我本部兵马,守正为奇,诱敌深入。”
“谨遵主命!”
这时,帐内气氛如火,众人战意昂扬。武阳站于帐前,朗声道:“此战虽小,却是立威之役。傅恒之名,要从今日起,在我等手中蒙羞!诸君——你等愿与我共斩贺敬,共破巴镇否?”
众人齐声高呼,声震营帐:“愿与主公同进退,破贺敬,斩傅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