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寒意浸骨。
南郑军营之中,主帐之内灯火通明,武阳披甲而坐,面前沙盘铺展,山川地形、营寨布防,一应俱全。六人环列左右,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严林皆神色凝重,目光落在那沙盘之上。
“加上新募之兵,”武阳抬头扫视众人,语气平静却坚定,“我军现下共计四千六百余人。”
众人默然颔首,钱乙轻声道:“主公,募兵虽急,但我等已将能募之人尽数收入,虽杂乱,但尚可操练。”
“我等定会尽心整编,不负主公所托。”孙丙亦作补充。
武阳点头,手中木筹轻轻一点沙盘,口中缓缓道来:“此次贺敬率六千兵马前来郑南,目的昭然。其人骄狂,自负,又得傅恒夸奖,定然心存轻敌之念。”
他手中木筹再一点,“其人只知我得兵三千,不知我已增兵一千五百,此乃我之破敌首机。”
“兵力既明,布阵则成。”武阳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我将全军分为八个营,新募之兵为五营,每营三百,由钱乙、孙丙统管,暂不动用。”
钱乙眉头微皱:“主公,新兵未成型,是否过于冒险?”
武阳微笑:“正因如此,此战将成他们之磨刀石,不让他们出手,又何来军心?你与孙丙之责,不只是统兵,更要将这五营打成我武阳军之底气。”
“诺。”二人同时抱拳应命,心下却也开始暗自计较,如何调教这些新兵能在战场上不致溃散。
武阳将木筹往南一指,“谢戊率一千兵马留守军营,此为假守之阵。”
谢戊一拱手:“主公欲将贺敬诱入军中?”
“正是。”武阳点头,“我欲以赵甲、李丁率一千人迎敌。你二人于战场上,务必示弱,引贺敬深入。”
“许败不许胜。”李丁嘴角一挑,似笑非笑,“这活儿我熟。”
赵甲却眉头一挑:“但若对方警觉不追,岂不功败垂成?”
武阳眼神微眯:“贺敬贪功急进,且轻敌心重,必会急于立功。你二人但战但退,朝军营方向引去,他若不追,我自当另设伏击。”
赵甲点头:“明白了,主公之计,诱敌深入,伪守设伏。”
武阳复又道:“谢戊,你率军守营时也要演得逼真,混乱可有,但不可溃散。让贺敬以为我军即将不支,令其心中大喜,彻底放松戒备。”
谢戊抱拳应命,眼中隐有冷光。
“接着。”武阳一指沙盘两翼,“我与严林各率五百人,藏于侧翼之中,一旦贺敬深入营中,立刻夹击!截其后路,乱其心志。”
严林大笑:“这才是我的活儿!主公放心,到时候,我定叫贺敬连娘都认不得!”
武阳唇角轻扬,却并不轻浮:“此战关键,不在正面,而在结尾。”
他转身看向钱乙、孙丙:“你们五营新兵,隐藏不出。待贺敬军队心神俱疲、败逃之时,你等率军截杀于后,斩其残兵,取其将首,此为全歼之策。”
孙丙眉头一挑:“真叫我们新兵来截杀溃兵?”
“不错。”武阳冷声道,“此举有三益:一者,令新兵得战果而振军心;二者,扬我军威令敌惧;三者,锻其胆识,胜而不骄,败而不乱。”
钱乙面色凝重,缓缓点头:“末将明白。到时便如主公所言,不让一人逃出。”
“好。”武阳收回木筹,身躯挺直,目光炽热如火,“此战虽为诱敌之计,实则兵法之精髓——兵者,诡道也。贺敬六千虽众,若能一役而败,便是我等兴起之始。傅恒见我军能破贺敬,必震,必惧,必疑。”
帐中一阵沉寂,紧接着赵甲哈哈一笑:“这下可真成了主公想要的‘小胜’了。”
武阳亦笑,眼中却有寒光:“不,是胜中之斩首,是乱中之突破,是我们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主导之战!”
众人肃然。
严林叹道:“主公布局之妙,步步相扣。此次一战,既有兵心,又有军威,还能练兵,堪称完美。”
武阳并未回应,而是目光炯炯地望向帐外沉沉夜色。
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败,不只是对贺敬的试探,更是对他武阳本人、对这支初成之军的一场检验。若败,一切皆虚;若胜,从此,他武阳之名,便会开始真正传遍刘蜀——
天色刚破,晨雾未散,南郑北部山地已传来远处铁蹄奔袭之声。
武阳军营内,营门外的了望哨早早发现了动静,一名士兵急忙奔入主帐禀报:“禀告主公,敌军已于辰时出动,约莫六千之众,现已向我军逼近,最快一个时辰内便可抵达山前平地。”
军帐之中,武阳坐于主位,身着战甲,神情沉稳。赵甲、钱乙、李丁、谢戊、严林、孙丙六人列于帐中,精神一振。
“诸位,”武阳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计已布下,是成是败,在此一战。”
众人齐声抱拳:“诺!”
武阳轻轻点头,转向赵甲、李丁道:“尔等引敌,记住,许败不许胜。须得将敌人彻底引至营中,不得过早显露破绽。”
赵甲咧嘴一笑:“末将明白,那贺敬不是嚣张得很么?今儿便让他自个儿冲进套子里。”
李丁也道:“只要他追上来,后边的活交给谢兄他们就行。”
武阳又看向谢戊:“你接应他们进营,尽量表现得狼狈些,不必恋战,越紧张越好。”
谢戊抱拳:“明白,属下定演得像模像样。”
随后武阳起身,神色肃穆地走出军帐,看向远方雾气朦胧的山口。他低声自语:“这第一仗,不光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
辰时末,东风初起,远处尘土飞扬,正是贺敬大军踏至之时。
贺敬骑在一匹赤焰骏马上,身着银甲,背负双戟,威风凛凛,身后六千人马旌旗招展,煞气腾腾。
“前方那两军就是武阳部?”贺敬眯眼望去,只见赵甲与李丁率千人据于山前,阵型松散,旗帜歪斜,连军鼓都敲得软弱无力。
他冷笑一声:“这也叫军队?”
旁边一名黑脸大统领拱手道:“将军,不可轻敌。听闻武阳智谋不凡,恐有埋伏。”
“埋伏?”贺敬扬起眉头,放声大笑,“他那小子才几岁?能有什么花样?不就是三千乌合之众?我贺敬一人可敌百。”
他转过头来望着众人,高声喝道:“兄弟们,今儿咱们干一票大的!拿下武阳,夺了南郑,三赏在前——金银、官职、美人,少不得诸位的!”
“杀——!”
六千兵马齐声吼叫,杀声震天。
随后贺敬高高举起双戟,一马当先冲锋。身后铁骑奔腾,烟尘滚滚如云。
赵甲与李丁眼见贺敬来势汹汹,互相使了个眼色,当即下令撤退,步卒装作慌乱奔逃,弓箭手也未还击,只顾自乱阵脚。
“追!”贺敬见状大喜,长笑不止,“这哪是军队?一群吓破胆的农夫罢了!”
黑脸大统领皱眉:“将军,果真如此简单,恐怕……恐怕有诈。”
“诈你娘!”贺敬眼神一凛,“我已看清,他们根本连一合之将都没有,怕得连阵都不敢摆。还等什么?”
众人一时不敢再言,纷纷驱马追击。
赵甲与李丁不断后撤,将贺敬大军诱入营前通道,谢戊早已安排兵士将军门大开,自己身披战甲立于寨门前。
赵甲大叫一声:“快!快退进营内——敌势太强!”
谢戊迎上,故作惊慌,焦急道:“伤亡如何?敌军多少?”
李丁喘着气:“太猛了!恐怕六七千不止!”
谢戊咬牙,振臂大喊:“快进营!快关营门!”
整个动作慌乱至极,营内兵士东奔西走,乱作一团,似是支撑不住。
贺敬远远望见,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真是虚张声势!这便是谢必安的先锋武阳?我看还不如村中丁壮!”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黑脸大统领,指着前方说道:“你瞧瞧,这叫埋伏?这叫诈?他们连防守都来不及,还诈什么诈?”
黑脸将领眉头紧锁,却也说不出话来。
贺敬挥起双戟:“进军!今日便踏破南郑,取那武阳狗头!”
“诺!”
六千人马,浩浩荡荡,步入营前——
而就在山地密林之间,严林与武阳,各率五百精兵,悄然潜伏。兵士们皆披草衣,脸涂迷彩,手持利刃,静若雕塑。
“主公。”严林轻声道,“他们进了。”
武阳轻轻点头,手中握紧了佩剑,低声吐出一个字:“等。”
谢戊和赵甲、钱乙率人马退入军营后,营门半敞,内外人声鼎沸,惊慌混乱不堪。一名传令兵甚至在奔跑间摔了一跤,滚了两圈才爬起,满脸是土,惊慌失措地朝营内跑去,连兵器都忘了捡。营地内鼓声杂乱,军旗飘摇,几名士兵正奋力拖着受伤的同袍,哀嚎声不断。
贺敬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营门内这一幕,眸中闪着浓烈的轻蔑与快意。他眼神中藏着一抹嗜血的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了武阳跪倒在他马前的模样。
“哈哈哈哈!”贺敬一阵狂笑,回头望向身边的几位部将,眼中尽是戏谑与得意,“你们瞧瞧,这就是所谓谢必安麾下精锐的先锋?”
那名黑脸大统领再次凑前一步,皱眉低声道:“将军,小心有诈。这些人未必真乱,说不定正等着我们入营。”
“你怕了?”贺敬目光一冷,冷笑道,“我看你是被一个小毛头吓破了胆罢了。”
他一挥手,指着营地喝道:“若是有诈,他武阳早该现身,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逼近而不出声!你们听到了没有?连句屁话都不敢放!”
说罢,他一扯缰绳,战马嘶鸣,直冲前方,停在营门五十步之外。他仰天长啸,拔出腰间长戟,猛地朝天一挥,怒吼如雷:“武阳小儿——滚出来受死!!!”
声音震彻山林,回荡在营门之上,惊起山鸟无数。
但营中静悄悄的,除了零星几声呜咽和火光噼啪,再无半点回应。
贺敬脸上怒火更盛,舔了舔嘴唇,露出狞笑:“不出来?那就让我进去亲自请你出门!”
他猛地一挥手,吼道:“全军——压上!给我踏平此营,见一个杀一个,活捉武阳者,赏金百两,封将提职!”
“杀!!”
“踏营——!!”
贺敬的六千兵马如洪流般涌动,铁蹄翻飞,弓箭上弦,刀戟出鞘,喊杀震天,直扑营门而来。
数十名盾兵打头阵,紧随其后是持矛步卒,后方骑兵高举战旗,左右分翼包抄。他们如狼似虎,满脸杀意,以为这一战如探囊取物,心中都已开始盘算赏金与美女。
营中谢戊见状,站在阵前,虽神色紧张,却暗中观察贺敬布阵。
他大喝一声:“快关营门!弩手,准备反击!你们先稳住军心,务必要守住营门!”
一众士兵虽然慌乱,却在谢戊大声呼喝下做出应对。只不过,动作依旧显得仓促、散乱。
贺敬远远看着,心中更加笃定:“装得倒像那么回事,但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咧嘴一笑,偏头看向那黑脸大统领,嘲讽道:“你不是说有诈吗?我看这群人连自己裤子都快吓掉了,还能诈得起来?”
“哈哈哈哈哈!”
众将纷纷大笑。
贺敬将戟尖指向营地,再次怒吼:“武阳——你这个缩头乌龟,还不滚出来?!今日你若不出,我便踏破你营地,割你项上人头,送到谢必安帐前给他当夜壶!!”
仍旧无人回应。
贺敬眼中杀意更盛,他眼中迸射出一道疯狂的光芒,猛地一挥手中大戟,大喝:“给我——进攻!!”
“杀!!!”六千兵马犹如山崩海啸,彻底朝营地碾压而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山林中,武阳的目光如鹰,已死死盯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那场精心布置的杀局——正悄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