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总是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有遍地的开着桃花的桃树,有温暖的小屋,屋外的院子里常常传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
还有……
娘亲。
“娘亲,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父亲,而我却没有呢?”
芍药一双大眼睛盯着母亲,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傻孩子,你怎么会没有父亲呢?”
母亲温柔地将芍药抱在怀里,细心地整理着她的头发,指了指被细心收藏在木匣子里的信,说:“那些信,都是你的父亲寄回来的。”
芍药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到舒服和安全。
她搂住母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轻轻问道:“那父亲去哪儿了,怎么不来陪我玩?”
母亲的目光穿过桃林和河水,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似在追忆过往,又似在憧憬未来。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父亲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他是一个大英雄,要做大事情,成就心中的伟业。等什么时候他累了,就会回家的。”
芍药柔软的小手扒拉着母亲的脸,嘴里喃喃着:“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什么时候呀?”
母亲看着芍药期待的小脸蛋儿,不禁心疼起来。
当初丈夫离乡闯荡江湖,立志成就一番事业时,自己亲手铸造了一把刻有二人名字的宝剑相送,虽恋恋不舍,却仍然支持并鼓励丈夫。
而那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怀有身孕。
一别五年,丈夫虽缕有书信传回,然而他漂泊江湖,居无定所,自己有孩子的事情,却一直没办法通知到他。
想到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的鼻子一酸,泪水便落下来。
“娘亲不哭。”
芍药见母亲流泪,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母亲生气,急忙用软软的小手给母亲擦泪。
母亲见孩子如此懂事,心里更加不忍,想着自己对丈夫也是十分思念,只是不想拖累他。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有了如此乖巧可爱的女儿,一定会高兴的像个孩子吧!
当下,下定决心,对女儿说:“走,我们找你父亲去。”
最近的一封书信里,丈夫似乎是身在京城,功成名就,正谋划着一番大事,并有意接她同去。
母亲收拾了行李,便带着芍药走出了村子。
一路上虽然艰苦,但芍药却蹦蹦跳跳的,活像个快乐的小蝴蝶。
母亲也显得很开心,不时跟芍药聊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说是父亲见了芍药,一定会又惊又喜,把芍药抱着转好几个圈子,带芍药骑大马,把一整架的糖葫芦买给芍药吃……
小芍药听了,小小的脑袋里便想象着自己被父亲抱着转圈子,和父亲骑大马,吃着吃不完的糖葫芦……
连做梦都是香甜的。
然而到了京城。
芍药并没有见到父亲,她和母亲却先被一群坏人抓住了。
母亲疯狂的挣扎着,大喊着:“别碰我的小云朵,放开她,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娘,娘,我要娘亲,你们都是坏人,别碰我娘亲。”
芍药同样在挣扎,在求助。
“娘!”
在隆隆声中前进的马车上,芍药突然喊出声来,身体蜷缩在角落,于睡梦中瑟瑟发抖,显得惊惶不安。
瞎眼的大叔听到声音,知道这可怜的姑娘定然是做噩梦了。
他解开自己御寒的披风,慢慢裹在芍药身上,又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才让她安静下来。
梦中。
坏人把幼小的芍药扔在小黑屋里,和母亲分开,任由她哭喊着,把嗓子都喊哑了,泪水都哭干了,却无人安慰,无人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进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芍药害怕,她紧紧地缩在角落里,躲避着进来的陌生人。
女子却不顾芍药的反抗,硬是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说:“可怜呦!”
她长的很美,声音也十分好听,却不是芍药的母亲。
芍药在女子的怀中拼命的挣扎,哭喊着:“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坏女人,还我娘亲。”
女子却并不理会她的要求,只是任由她挣脱了自己的怀抱,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纤细的腰身,问道:“小丫头,你说我漂亮吗?”
芍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她还不会说谎话,悄声回答道:“漂亮。”
“我这么漂亮,他却偏偏不喜欢我。”
“你的身上,终究是有他的一些气息。”
女子突然又蹲下身子,认真观察着芍药的眉眼,随后竟将脸强行贴在芍药稚嫩的小脸蛋儿上,贪婪地吻着芍药小小的额头,又用期盼的眼睛看着芍药,说:“小丫头,乖,叫娘,娘给你吃好吃的。”
芍药早已经被女子这一番举动给吓呆了,又听她这么说,突然想到母亲,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一边打着女人,一边喊:“坏女人,我要娘亲,你不是我的娘亲。快说,你们把娘亲怎么了?”
女子终于被激怒了,细眉一蹙,一巴掌打在芍药脸上。
“你这个小贱种,你娘早就死了,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竟敢不爱我。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娘俩也休想得到,全都怪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会把所有人都克死。”
说罢,女子恶狠狠的关上门,又把芍药一个人丢在小黑屋里。
芍药又累又饿又怕,默默流着泪,心里想着:“娘亲,真是被我害死的吗?”
久而久之,她小小的脑袋里,竟真的时常浮现出母亲死亡的画面:一把剑插在母亲腹中,鲜血淋漓,将母亲染成血红的颜色。
然而这记忆很模糊,到处都是鲜血的红色,就连持剑之人的脸,也被那血红淹没,让芍药看不清楚隐藏在其后的面容。
后来,坏女人还是常常来看她,而且一次比一次凶。
有一次,坏女人竟然带了一根针来,蹲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
芍药缩着身子,害怕地说道:“娘亲叫我小云朵。”
“小云朵?呵,呵呵,就连名字,都带有他的印记吗?”
芍药的乳名不知为何刺激到了女子,她癫狂大笑。
随后,竟将那手中的银针一下子扎在芍药的背上,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再叫小云朵,听到没有,不许你再叫小云朵。”
就这样,这个五岁的孩子不知挨了多少针,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终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许有了。
而芍药的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后,教她医术的师父赐予的。
时间久了,坏女人便不怎么管芍药,就连小黑屋的门锁,也懒得再锁了。
可她刚刚有了一点点自由,可怕的诅咒就来临了。
之前给自己送饭的老伯,突然间竟瞎掉了,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而后,那些跟自己接触比较亲密的人,也会逐渐地变成瞎子。
小朋友拿石头丢她,大人们躲着她……
别人私下里说她是妖孽,说她背负了可怕的诅咒。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也逐渐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别人的冷眼和刻意的回避,习惯了冷言冷语的议论……
这些艰难的日子里,她跻身在离小黑屋不远的藏书楼中,靠看书打发时间。
这里人迹罕至,倒是很适合她。
藏书楼书籍多如牛毛,可最多的,却是些医书药书。
从这之中,她甚至偶然看到几页治眼的方法,想着自己学会了,也许就能把受自己害的人都治好。
她看的很认真,学的也很努力,这些认真和努力吸引了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的目光,阴差阳错之下,芍药成为了他的弟子。
可是等芍药真的学会了治疗的方法,大家却都拒绝让她治疗,仍旧只是远远的避开她。
她记得一个大娘拿着扁担打走她,骂道:“你这个妖怪,已经害我娃儿瞎了,还要怎样害我们。”
“我,我能治好他,我只是想治好他。”芍药辩解道。
“治好他?你还嫌害他害的不够惨吗?快看啊!害人的小妖怪又来了,快来赶走她呀!”
啪……
一个鸡蛋砸到她身上,蛋液沾染着她乌黑的头发,腥臭味弥漫开来。
芍药心中委屈,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然而,没有人同情她,反而有更多的鸡蛋和石块砸到她身上,打的她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可芍药却一点也不恨他们,她只恨自己。是因为自己,大家才会瞎掉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随着一场大火,藏书楼轰然倒塌,那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竟也死在其中。
芍药万念俱灰,默默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着远离这里,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凭着一双脚,硬生生的走到了塞北。
嘎吱,马车停车的惯性唤醒了芍药。
只听白震山朝车内吆喝了一声:“这里有间客栈,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瞎眼大叔似乎听到了芍药睡梦中的呓语,开口劝慰说:“丫头,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让曾经的苦难打倒你,也不要老是哭鼻子了。”
芍药掀开身上的披风,感激地看了大叔一眼,又替大叔披在身上,点点头,“恩”了一声,便搀扶着大叔下马车去了。
马车行走的大道旁,孤零零矗立着一间客栈,是一座二层小楼的建筑,埋没在塞北的风雪之中,为过往行人提供一处落脚之地。
高悬在上的老旧斑驳的牌匾之上,写着四个大字:
云来客栈。